29 河洛郡主
水笙似乎在夢裏看見流花似的輕紗在亭子周圍飄揚,一隻蓮舟橫陳,梧桐飄落,北雁南飛。
美人斜躺胡椅,身邊擺著帶著露珠般模樣的梨,旁邊擺著的瑞腦銷金獸吞雲吐霧,天高院小,別有一番寂寥在心頭。
似乎那種寂寥被人感知似的,那美人悄然回頭,水笙就看見她眼裏含著淚。
“庭院深深深幾許。蕭瑟寒煙,再看花辭樹。”
似乎被這種沉重的寂寥給驚醒,水笙一抬頭,竟然滿臉淚痕。再回首,恍然間發現才是露華正濃時。
門外寒蟬淒切,卻是個光亮天。
“水笙,世子出門去了,”黃鶯推開門,喳喳唧唧地說起來,“今日不去書房,你也不用伺候了。”
水笙點點頭,問道:“黃鶯姐姐,世子是去哪裏了?”
“去訪友吧,”黃鶯想了想,“沒細說,不過估計是去尋郝公子,秋高氣爽,聚會遊樂吧。”
水笙心裏卻覺得悵然若失。
似乎陸言騫從前就是不常在府中呆著。除了下午看看書,若有機會都是要去練兵遊獵的。如今好不容易融進了皇城中的圈子,水笙卻有些害怕起來。
她明明知道陸言騫這樣做才是好的。而她願意他是好的。願意他更快活。
可她卻在害怕。
她也不知道害怕什麽,害怕那紙醉金迷,還是無能為力,亦或者是一些難以捉摸的改變。
她希望陸言騫還是呆在書房中的那個少年,可似乎生辰宴過後,大家都長大了。季節在變,早晚在更替,從來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
“水笙,”黃鶯頓了頓,還是開口了,“要不你帶個小姑娘吧,你總有不方便繼續呆在書房的時候,莫要重新安排人,讓世子不習慣。”
水笙點點頭。
“我估計也快要出去了,”黃鶯笑了,“本來是我哥聽說世子這邊少了個會武的丫頭,就讓我頂上了。昨個世子和我說,讓我回去嫁人啦。”
水笙瞪大眼睛,頗為羨慕地看著黃鶯,“你這麽快就嫁人啦?”
“嘿嘿,”黃鶯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說起來還是神清氣爽,隱約帶著點得意,“也不是別人,就是世子麾下的。我們兩家長輩一塊都是世子的家將,從小訂的娃娃親。前日他剿匪有功,就求了世子讓我回去。”
剿匪有功。水笙很快就明白了,敢情還是個小將軍,原來黃鶯不僅是個良家子,還是個要做將軍夫人的人,於是笑道:“敢情我們的黃鶯姑娘還是個一品誥命的麵相。”
黃鶯作勢過來掐她的臉,水笙笑眯眯地躲開了。
“我瞧著你臉色好,你有什麽法子沒?”黃鶯臉色微紅,還是伸出手,“我手粗,臉色也不太好,但是總不能老是靠補粉吧。”
水笙想了想,問:“從前用的是什麽方子?”
黃鶯想了想,“就用茉莉粉遮了遮。”
水笙從包裏取了一個小盒子,“這是郭嬤嬤教的。你莫要介意。”說到這裏,兩人臉色都紅了紅。
郭嬤嬤可不是來教水笙怎麽做好一個姨娘的麽。
隻是郭嬤嬤喜歡水笙,就教了一些宮裏的養顏護膚的法子給她。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身為姨娘,更是以色事人,色衰則愛馳。
水笙雖然不願意想,卻也是認同的。
於是早早就做好了幾盒,一塊用。
“這個摸上去,顏色純,是開春以來我和四喜偷偷存的,裏麵有蛇莓,可莫要吃了。效果可好了,臉上的髒東西都能治好,連帶疤印都能除呢。”
黃鶯稀罕地趕緊接過來。
“從前張媽媽還給了我兩個方子,”水笙臉色又紅了紅,“養氣色最好了,我寫給你。”
黃鶯眼巴巴等著。
水笙沒敢說張媽媽給的那幾個豐、胸養臀的法子,總覺得不好意思。
“寫好了,以後少用點鉛粉,素幾日呆在房中別出去,再用醋泡兩個月的手,就成了。”
黃鶯喜笑顏開,“看不出水笙挺厲害的嘛。”
水笙臉更紅了。
黃鶯又打趣了幾句,最後走的時候,就看著後麵有人嬌羞地不願意出門。
等到傍晚時分,陸言騫也回來了。
隻是與往日不同,他還帶了東西。
卻是一條鑲著明珠的金絲繡帶。
那明珠個頭圓潤,寶氣內斂,隱隱帶有紫氣,一看就絕非凡品。
果不其然,陸言騫跟著道:“這是河洛郡主給的,小心放著,莫要弄壞了。”
水笙點點頭。
但是陸言騫談興極佳,少有地又開口了,“今天我同佑文兄原本在鹿鳴山射箭的,中途遇上了翰林那幫人設了‘流觴曲水’,酒杯放在竹盤裏,順著流水緩緩而下,四周有文士彈琴作畫,風雅之至。”
“若是夏季隻怕更好吧?”
陸言騫笑了,這時候竟然還有幾分得意,“這時候正巧遇見大長公主攜河洛郡主等人同遊,大長公主自然就提出給個彩頭來賽詩。我原本以為是沒我份了,沒想到河洛郡主忽然提到秋風颯颯頗有古戰場的蕭瑟,便點名讓我作詩。”
說到這裏,陸言騫停了下來,就看著水笙,麵上帶笑。
水笙自然是知道陸言騫想要自己追問,連忙一臉求知地探頭道:“可是世子一鳴驚人?!”
“這倒不是,隻是總歸文人沒上過戰場,不太明白那種感覺,”陸言騫頓了頓,言語中竟然都滿含著豪情,“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水笙隻覺得戰場上一將功成萬骨枯,並不明白陸言騫的熱情和向往。隻是隱約能感受到陸言騫的堅定,於是笑道:“那可是獨樹一幟呢。”
“可不是,最後拔了頭籌的自然是佑文兄,但是河洛郡主親手取了這條繡帶贈我,倒是讓在座諸位都心服口服,好不快意。河洛郡主是久負盛名的才女,見識不俗,言談間自在愜意,生得也是一副好模樣,隻怕當今世上再難有女子出其右了。”
水笙點點頭,隻覺得心裏酸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可替我高興?”許是覺得水笙話少,陸言騫追問了一句。
水笙強忍笑道:“自然。河洛郡主這樣看重,想必世子那首詩做的極佳,不如寫下來,奴去尋了屏風繡出來。”
陸言騫哈哈一笑,“不急不急,你且去喚四喜來開櫃,我挑些東西送給大長公主和河洛郡主。”
水笙應喏,退出來的時候驀地回首,就看見燈火闌珊處,陸言騫玉身長立,頭上金冠耀耀,腰間玉佩琳琅,足下銀履生輝,仿佛是天上的神人來了一般,燁燁然不同凡俗。
忽然心像是穿了無數個孔,穿堂風嗖嗖,滿心滿意都是淒冷蕭索,輾轉間竟然眼角含淚,莫名心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