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心比天高
一,夜之間春來到似的,水笙覺得自己的生活都大變樣了。
且不說帶著狠戾目光的陳小姐回知府府待嫁,便是王妃都特意撥了一個郭嬤嬤過來,專程教水笙一些東西。
也就是郭嬤嬤的到來,讓院子裏忽然明白了一個訊息——水笙這是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說起來,當丫鬟最大的出息,可不是攀上個男主人。
無論是小姐的夫婿,還是自家的老爺,連帶著送給下屬做姨娘,剩下來的孩子都是府裏的貴人。且不說生了男孩可以等著出府,便是生了女孩,那待遇都不一樣。
與其回到普通人家重新種地煮菜,她們寧可死在府上,做不得媽媽也要去莊子裏做了田頭的妻子。縱然是王妃願意放她們離府,她們也是不願意的。
哪有什麽比王府更大的背景。
說起來都是吃飯做事,為什麽非要離開呢。
懷揣這種心思的姑娘絕不在少數。偏偏王爺是個常年不著家的,世子更是冷情,見著姑娘往上湊就是一腳,讓多數小姑娘都以為沒希望了,偏偏這時候出了個水笙。
王妃親自撥了人過來,為的可不是好好調,教水笙,一來莫要她有什麽不好的心思,二來,也是怕水笙自己個都不清楚該做什麽。
就像是油鍋裏掉下了一滴水,頓時就炸起來了。
若是之前你問水笙是個怎樣的姑娘,大家定然會說,水笙是個傻姑娘——劉海過額,連眼睛都遮住了,見著人也是老老實實低著頭,從沒逾規。做起事情來老老實實,沒什麽不同。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胖了點。
這回說起水笙來,無一例外都是“是個有心計的”,“也不見得生得多好,還不是在世子邊上獻殷勤”之類的。
總而言之就是小宮女處心積慮借醉上了皇帝的翻版。
水笙倒是想喊一聲冤枉,可是大家也沒給她機會。嘴上雖然都在罵,可是隻要是能遇見的,手上都在獻殷勤。
“水笙姐姐,勞您跑一趟了。”
“水笙姐姐快坐。”
“水笙姐姐,我們特意給你留的呢。”
就連大廚房的張媽媽也打趣她。
水笙被打趣多了,臉皮也就厚了。她本來就是低著頭一副地上有金子的模樣,如今更是不答話,隻裝作不知道。
但是水笙唯獨不敢去見何嬤嬤。
她也不知道對何嬤嬤是怎樣的心情。
何嬤嬤是真心疼她的吧,在她落魄的時候不嫌棄,在她高升的時候也不攀附。記著她喜歡什麽,也敢把何小姐在王妃那兒嚼她耳根的事情告訴她。
何嬤嬤應該是把自己當兒媳婦了吧。
做何嬤嬤的兒媳婦,肯定很好。
水笙鼻子一酸,又覺得不能這樣想。
人各有命,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那些小丫頭固然嫉妒,但心裏可不都是打著主意要和自己多親近,好去攀附世子的麽。
唯獨恒景不同。
約莫恒景感覺自己個是王妃撥給世子的通房了,本來就有一股盛氣淩人的感覺,連帶著在世子親自帶回來的良家子黃鶯麵前,都拿捏著腔調。
這也是黃鶯不大愛呆在院子裏的原因。
攤上個大丫頭恒景,吃飯的時候故意讓小丫頭送冷飯,洗澡的時候故意弄冷水,黃鶯心裏也明白,可是畢竟是世子的院子,不敢拔劍相向,於是捉了隻鳥放在恒景被窩裏,把恒景嚇得病了一場。
可是這事沒證據,恒景也知道自己去和世子告狀,世子更相信黃鶯,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還沒等恒景給黃鶯再添點堵,淩空又殺回來了水笙。
水笙去做書房丫頭,恒景是一百個願意的。且不說水笙平素就是個悶冬瓜,一把劉海放在額前,看著都不痛快。
世子看了自己,哪裏還會瞧得上水笙。
隻是水笙能從陳小姐那兒回來,總歸是世子惦記著的,這件事在恒景這兒耿耿於心,終於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王妃竟然要給水笙開臉。
這簡直就是當著全府人的麵打了自己一巴掌,郭嬤嬤來的那一刻,恒景笑容燦爛地迎上去,郭嬤嬤說明來意之後,恒景臉色都扭曲了。
而郭嬤嬤做的第一點事情,就是把水笙的劉海剪了。
大家從沒覺得水笙是個漂亮姑娘,偏偏水笙露出臉來,竟然頗為驚豔。
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桃花眼水光盈盈宛如秋水橫波,雙唇微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端端是萬種風情。
明明穿的是一樣的衣裳,可站在那兒,水笙就像是一棵伸展開來的桃花樹,笑著的時候抖落的一地桃花瓣,直把人的心都搖碎了。
就連郭嬤嬤都沒想到,這姑娘生得這樣好,卻不肯露出來。心裏有了幾分讚許,嘴上教的東西也就多了。
至於水笙換了麵貌的第一天,往書房一站,黃鶯都感覺有些刺眼。偏偏陸言騫到了,看了半柱香的書,忽然抬頭,看著水笙。
“頭發剪了?”
“郭嬤嬤剪的,說看起來不精神。”水笙老老實實地回答。
“嗯。”陸言騫又低著頭,繼續看著手裏的國策。
直等到吃午飯的時候,陸言騫才又開口,“頭發剪了挺好的。”
“嗯。”水笙點點頭,心裏有些得意,也有些抑鬱。她許早之前就想要剪了頭發,抬著眼,笑眯眯的讓他看到。
可是她也知道,縱然如此,陸言騫也不會有什麽其他想法。
陸言騫是這樣堅毅的一個人,動心忍性,他眼中的男女大抵一個模樣,漂亮?總會有更漂亮的。
她記得柳兒和她說過,人生得越是漂亮,就越是身不由己。一個丫鬟生得那樣好,注定沒有好結果。
若是王妃當初看到了她這個模樣,還能放心給她開臉?!
水笙有些惡意地想,那這些時候奉承自己的人還不都白費功夫了。頓了頓,又有些自憐,隻怕那時候大家都在嘲笑自己吧。
說不得還要被發賣了。
水笙心裏有些苦澀,她也不想要這樣的。
她如何不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縱然沒有錦衣玉食,總歸平平淡淡過得開心就好。偏偏她心裏記掛的這個人,永遠不可能同旁人一樣,注定是龍翔四海,貴不可言。
心比天高的人,往往命比紙薄。她自知,也拚著命地想要逃離。
可是郭嬤嬤盡心盡力地在教她,她自然還是得認認真真地學。
首要的自然是規矩。其實這些規矩歸根結底隻有一條——“低調”。低調到每次都要和避子湯,不許給王妃添堵,不許有過分要求,更不許粘著世子。說起來若是出了事,最好自我了斷不要給世子添任何麻煩。
說起來,若是真的開了臉,還不如在書房時能看到陸言騫多一點呢。
他生得是這樣好。
水笙忽然替自己歎息了一聲。她明明想要逃離這種命運,卻又被深深迷戀著皮相。她想要看著他,想要挨著他,卻又不甘心被當做一個泄yu的工具。她是這樣貪婪,這樣純淨地伸出手,想要拂過他的臉,想要在休息的時候,能平靜地和他說上話。
這樣絕美的窒息,猶如一張華麗的蛛網,她如同一隻冶豔而無力的孤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