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水晶鎮紙
陳薈如什麽也沒說,仿佛並沒有遇見外男。
水笙想起江南那邊對男女私見的事情沒有京都來的痛快大方,遮遮掩掩,似乎總有一種理學教派在裏麵。
但水笙肯定世子不是想讓那個男子遇見陳薈如,然後做些什麽。想到那個環龍羊脂玉的玉佩,水笙心中透亮了,那個人竟然是二皇子陸烔。
其實陸烔身為皇子,評價其實還是蠻高的,比起太子更得皇帝喜歡,主要是他生了一張好臉蛋,和皇帝極為相似,偏偏陸家人都生得一副倜儻俊俏的好相貌,因此麵目平平又沒什麽作為的太子,並不如二皇子讓皇帝喜歡。
但是水笙清楚,皇帝之所以願意chong著二皇子,還是因為二皇子愛玩。他不像四皇子那樣心憂朝政,也不像三皇子那樣拉黨結派,每日多是在宮中除了學些應學的課業,多是弄些奇思妙想的東西,若是出宮定然是遊街閑逛,或者去離京畿遠一些的地方論佛。
這樣不求上進的兒子,在皇家倒也沒那麽壞。除了任性一些,其他的哥哥弟弟都是願意讓著他的。
但從陸言騫算計陳薈如的那一刻起,水笙明白了,陸言騫不想讓陳家的人再進王府。這也是為什麽母子間像是隔了座山。兒子已然長大,不願意母親摻和自己的事情。更有可能陸言騫在做一些不能說的,私底下的事情,根本不想讓王妃多事。偏偏王妃想著幼子無知,要多愛一些,多照顧一些,隻恨不得陸言騫像是京城中的那些紈絝子弟一般,每日讀書打獵,鬥魚遛狗,安安生生地享受富貴。
對王妃來說,陸言騫越是推開她,她就越想靠近些。畢竟她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想要讓兒子親近自己,或者至少在婚後偏向母親而不是妻子。顯然目前的陸言騫讓她失望了。雖然他還沒有妻子,可是那不冷不熱的態度,絲毫沒有遊子思慕的情懷。
他是這樣冷靜,這樣高貴,就像是當年西陵王的翻版,隻遠遠看著就讓人又敬又怕,不敢靠近。
於是她想著把陳薈如給兒子做妻子——兒子的妻子是自己母族的人,一來肯定是全心全意幫著兒子,二來,一定會拉進兒子和陳家的距離,對自己也會親近許多。
偏偏……水笙苦笑一下,看來陸言騫也是決計不願意的。
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但凡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容許第二種意見。但凡心裏堅持,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
這種心境何其可怕。可水笙卻覺得又憐又愛,連即將被陳薈如懲罰都覺得可以咬咬牙挺過去。
當然,想到陳薈如不可能做自己的主母,水笙還是有些雀躍的。她知道總會有一個人來做自己的主母,但那個時候,她可能要被放出去了,或者湊夠銀子可以贖身了不是麽。
她想起自己的未曾謀麵的父母,隻覺得心中有一股不下於陸言騫的堅持。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陳薈如沒有責備,隻是冷冷清清地開了口。
水笙應道:“身著龍佩,必是貴渭,奴不敢胡言。”
“嗬,”陳薈如不陰不陽地笑了笑,竟然拿起手邊的鎮紙猛的砸向水笙,“我叫你不知道!”
那水晶的鎮紙是這樣好看,就算砸在頭上,染著血跡,還是那樣攝人心魄的靈動,帶著一種血腥的冶豔,在金織花的波斯地毯上靜靜地躺著。
水笙頂著那張滿是血的臉,一邊磕頭,一邊說:“奴知錯,還請小姐責罰。”
“哦?”陳薈如看了她一眼,“你錯在哪兒了?”
“奴不該帶去那兒,隻想著那兒偏僻無人,奴思慮不周,還請小姐責罰。”
陳薈如冷冷看著她,問道:“誰讓你帶過去的?”
水笙搖搖頭,“奴也是第一回去大長公主府邸,並不認得路,更沒有指使一說。”
陳薈如“哼”了一聲,衝過來就是一巴掌往水笙臉上招呼,接著拿起扇子就往水笙背上打,狠狠砸了好幾下,這才給了身邊的春風,“你接著打,這種背主又嘴硬的奴才,打死了姑母也不會說我的。”
水笙心想,自己應該是沒有背主的吧。
自己的主子一直都是世子啊。
可是……他是那樣冷的一個人,又是那樣高高在上,怎麽可能理會一個小丫鬟呢,水笙想著想著就流出了淚,和著那扇子打在背上的疼交織在一起,隻讓人發抖。
“罷了罷了,”陳薈如皺皺眉,“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命在誰手裏。王府最討厭背主的奴才,我若是同表哥說了,你覺得你還有命在麽。”
水笙苦笑一聲,心裏卻有一種感慨,明明是你的親親表哥要害你,你以為呢。背主?!
隻怕這西陵王府未來再也沒有陳府的容身之地了。
但在此之前,也不會有自己的了吧。
水笙眼淚嘩啦啦地流了,真正的傷感起來,卻還是要哭著喊:“小姐,奴真的不知道……”
“秀兒,你讓她去好好反省反省,我去問姑母要了她的賣身契來,看她怎麽說。”陳薈如的臉都變了形。
水笙怯怯地看著她,這回心裏是覺得真的害怕。月光風霽的陳小姐,竟然還有拿起鎮紙砸人的時候……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麽。
水笙甚至懷念世子那二十大板了。
至少打過了,也就打過了。
秀兒並沒有為難水笙,她和水笙素來玩得來,也覺得水笙並不是這樣的人,反而是帶著一種憐憫安慰她:“餓兩頓就好了,小姐這是氣極了,等她明白過來,反而會補償你的。”
水笙點點頭,心裏想,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個時候呢。
她在漆黑的小佛堂裏靜靜跪著,覺得臉上辣辣的疼,頭也有些暈乎乎的。似乎剛剛被鎮紙砸中的地方有些熱辣辣的,眼前忽然一片空白,又忽然清明起來。
背上的傷口也清晰得疼,大概是青了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疼得手一縮,身子一彈,隻在地上打滾。
淚水忽然就湧了出來。
她想起了那場許久沒有夢見過的洪水,仿佛就在眼前一般,衝垮了自己的房子,衝走了照顧自己的人,也衝走了能依靠的一切。
她猶如緊抓浮木的溺童,在暗黃色的洪水裏起伏,卻沒有人伸出手來。
她的眼淚嘩啦啦地開始落,身子縮成一團,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沒有見到秀兒,也沒有見到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