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冷麵寒槍
水笙設想過很多回世子回府的場景。
有被剛剛下朝的大臣們團團圍住一路慶賀一路回府的前呼後擁，那場麵一定是披紅帶紫甚為罕見。而世子爺頭戴明珠寶冠，腳踩翡翠官靴，腰間係著九龍吐珠佩，身上穿著四爪金龍遊雲浮紋的官袍，唇紅齒白像極了王妃，正是少年意氣風發，一副高貴驕傲然地和眾人寒暄。回到王府見了王妃卻眼眶微紅，跪在地上哽咽難言。
有世子已經五大三粗了，在沙場磨煉這些年，身高體壯，怒發衝冠，瞪眼如同銅鈴兒，出氣似乎能看到火，連帶著豪氣若幹地和眾人稱兄道弟。如此豪爽之人自然不會喜歡官場的迎奉之道，必然是帶著三五小兵悄然回府，推開那些賀喜的下人，直直去見王妃，然後潸然淚下，真真是一條鐵血柔情的好漢子。
也有皇帝下旨命禁衛護送，一路皇家開道不怒自威。世子爺端坐馬上，一身戎裝，在一群威嚴的侍衛中鶴立雞群，尤為不同。眾百姓高喊皇恩浩蕩，將軍英勇，猶如狀元爺一般意氣風發地回了府。見到王妃後免不了還是要哭上一哭，隻說這些年艱難思念，然後母子兩個苦盡甘來，好不幸福。
不論哪一個，水笙心中的世子都是個鐵血柔情的大將軍形象。也就和野史裏的一樣，柔情似水，英勇無雙。畢竟是自家主子，怎麽想都是好的，隻盼著天上僅有，地下絕無。
和她想的一樣的姑娘們大有人在，還有的本著就算世子虎背熊腰猶如羅刹夜叉都要貼上去。俗話說得好，自古美人愛英雄，世子爺還沒回來，已經有無數姑娘芳心淪陷了。
偏偏水笙剛好就看到了世子回府的那一幕。
那時候張媽媽讓她出去買點東西，剛回來，門房就緊張兮兮地說：“水笙姑娘，您趕麻溜地走勒，今個世子爺回來了！”
就好像聽了無數遍狼來了，今日見到了真狼，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水笙呆站了一會兒，就聽見遠處的馬蹄聲。
這可不是咱們的世子爺麽！
水笙看見那高頭大馬上牽著韁繩的人，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看不清臉，隻見他坐在那高頭大馬上，的確是鶴立雞群一般，隻是不因他穿戴特別，隻是那通身的氣質，太令人晃神。一身簡易的騎裝，背上一杆寒槍氣勢逼人。青絲如墨，身材勻稱，文質彬彬的打扮，幹的卻是英武至極的事情。
前方是二十四個小兵兩排開道，後麵跟著一百來人手持寶劍大刀，寒光閃閃。
那一刻，水笙心中忽然浮現出一段不知在哪裏看過的話——“前五百年，後五百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她心裏又慌又喜，卻不知為何，那銀光閃閃的地方耀眼，她看不清，可卻不受控製地往那兒瞧著，連帶著世子身邊跟著的甲胄之士都顯得格外英氣。
“小水笙，快走喂！”門房一邊打著手勢一邊說，“快去給王妃報信，有你的賞！”
水笙這才“誒”了一聲，忙不迭地跑走了。
原來王爺生得這樣好看啊！卻又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倒生得個老成模樣，氣質澄淨，不怒自威中有雷霆之色。
原來帶兵的將軍是這樣啊！不，那些將軍肯定沒有世子好看！
水笙一路小跑，很快就尋到了王妃外院，“姐姐，世子爺到了門口了。”
那丫鬟初初沒反應過來，忽然大叫道：“王妃，王妃！”
這一屋子似乎都沸騰了，水笙從未見過王妃和王妃的侍女們有這樣的時候。
王妃提著裙子就自顧自地往外衝。
水笙看見她手上有一點汁水的顏色，大概是在剝荔枝，一聽這消息，也顧不得洗漱了，發髻平常，也沒帶什麽首飾，可眼睛亮得很，似乎還有淚光。
水笙隻能跟在後頭，打算一同去湊湊熱鬧。
但是世子見到王妃，卻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雖然隻是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是看著就顯得格外柔情。
反倒是王妃先衝過去抱著世子喊道：“騫兒！”
世子也紅了眼眶，拍了拍王妃的背，輕輕喚了聲“娘。”
這聲讓王妃忍不住就直接哭了出來。
這還是水笙第一次看到王妃這樣傷心，幾乎不顧形象地抱著自己兒子，涕淚縱橫。但哭得也好看，梨花帶雨似的，聲音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美人不論如何都是美人。
她自然不敢說出來，低著頭，心裏想抬頭再看看世子的樣貌，卻不敢動作太大，隻好轉了轉眼神去看世子的鞋。
這一看，仿佛是驚醒了夢中人。
那雙平平無奇的黑緞麵鞋，毫無疑問就是當日在花苑裏撞見的男人！
這樣的鞋子何其多，可偏偏一見，她就立刻清晰起來，當時撞見的人的臉兒也清晰起來。
對啊，清瘦高挑，氣質肅然。眉眼如畫，棱角分明。便是不如今個這身戎裝，也是個俊俏至極的公子哥。
隻是水笙沒來的及慶幸自己先遇上了世子，反而開始恐慌起來。
她當時跪的並非是王妃的什麽兄弟親戚，而是王妃正兒八經的親生兒子！
水笙很快就明白過來世子是早已經回過府的了，如今是離開之後再重聚，如此說來……
水笙忽然看不清王妃的哭泣是真情還是假意了。
連那梨花帶雨的溫柔，都羨慕不起來。
也許世子偷偷進府避開了王妃吧。水笙想，卻又盡量不多想。她已經明白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就不該刨根問底，枉送性命。
這時候最好的事情，就是管住自己的嘴。
可也就是這麽一個膽戰心驚，她記憶中清晰過來的模樣又模糊起來，顯得那樣高不可攀，仿佛在雲霧繚繞的山頂。
明明抬頭就能看個真切，可她不能，也不敢。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山腳下，企圖用沉默換來一段安寧。可她莫名難過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不得不怕這人。
年少的姑娘，也開始有了憂愁。隻是這憂愁不像是釀蜜的蜂兒，卻像是開得鮮豔的花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