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惜妾薄命
未到正月裏,卻已張燈結彩。主人家無甚大事,為何如此興起。
那日張媽媽從王妃那兒回來,就變成了一副爛黃苦瓜臉。
心裏甜,臉上苦。
甜的是世子爺終於要回來了,她們替王妃高興,苦的是世子一回來,可不要跟著變口味,連帶著宴請的規模都是往年的三倍來人。
張媽媽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興高采烈,直把水笙和四喜逗得緊張兮兮。
“張媽媽,不就是做個菜麽,怕什麽。”四喜嘟囔著,“您手藝這麽好,還怕做不出世子爺喜歡的菜?”
張媽媽雖然開心,但還是板著臉說:“我很久沒見過世子爺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麽菜,不過我更愁的是賓客上門了,沒有一道拿手菜哦。”
四喜眼睛轉了轉,“張媽媽,不如上個烤羊腿吧。”
張媽媽有些意動,但是又有些舉棋不定:“這玩意腥膻,不知道世子爺吃得慣不。”
“王妃有說要辦得貴氣些,還是說樸素些麽?”水笙皺著眉頭,這些日子她也知道了,宴請事情都算是大事,哪怕是一道菜上的花,都要王妃點頭才能加。
“王妃恨不得辦得全天下沒有更好的了。”
“那可不好辦,什麽熊掌海味都往上端就是了。”四喜說著說著眼睛都開始發亮,“我記著得了一隻海裏的幹魚,可有小船那麽大呢。”
水笙撲哧就笑了,“那幹魚味道哪有鮮魚好。”
“就是就是,”張媽媽拍了拍四喜的腦袋,“不和你說了,你盡想些沒吃過的來,我去問問別人。”
水笙和四喜就嘿嘿笑著躲開了。
“水笙,你說賓客會來哪些人啊?”
“這可不知道呢,世子身份尊貴,又是剛剛下了戰場,說不得都是皇親國戚。”
旁邊一個小姑娘也湊過來說:“我見過最大的人可就是王妃了啊!”
水笙深有同感,“是啊,咱們王妃可尊貴了,也不知道那些皇親國戚是什麽樣子呢。”
水笙轉念想到了在花園裏撞見的男人。
她至今仍舊記著那雙普普通通的黑色緞麵鞋,乃至於連人的模樣都模糊不清了,她還記得那雙鞋。
她說不出為什麽,可就是記著。似乎晚上夢見那呼嘯的洪水後,猛地睜開眼,就是那雙鞋。
再往上,卻看不清楚了。
若是再見這位大人一次,一定要,一定要看看他的臉啊。
水笙臉色微紅。
她早已經度過了那段心驚膽顫的害怕,轉而是對未知的好奇和探索。
“水笙水笙,要不我們和張媽媽說說,那天讓我們去端菜,也看看達官貴人們什麽樣。”
水笙還真想去,可是如果張媽媽人手不夠讓她打下手呢?
“可是人不夠的話……”
四喜打斷她:“我早問過我娘了,我娘說肯定會從外麵買些菜肴回來,真正自己做的那可要做得很好,不用你打下手啦。”
水笙心中一動。
那個小姑娘也嘰嘰喳喳地說:“水笙姐姐你們和我們一塊兒吧,我們最近在練規矩呢,就等著上菜的時候不出亂子。”
四喜和水笙連忙應了下來。
也不隻是小廚房有些蕩漾,連帶著大姑娘們都打扮起來。
這些姑娘也不同,各有各的主意。
有的姑娘生得好,粉麵芙蓉一樣,也就不怎麽用脂粉,在頭上戴一支鮮豔些的簪子,手上環著紅玉的手鐲,倒顯得比平常更有活力。
有些姑娘則不然,因著麵容素淨,也隻管往那素冠蘭花的模樣打扮。白粉細抹,眼眉溫柔,頭上插著碧玉簪子,手上掛著素色鐲子,也不比別人戴的少,偏偏讓人覺得一股子嬌弱的意味。
還有的姑娘生得模樣普通了些,但是豐臀翹乳,隻恨不得把腰緊束,顯得風姿綽約。脂粉也是每日早早起來就往臉上抹,隻恨不得比別人就漂亮了一分也好。
但是水笙有認真看過王妃身邊的大丫頭。
四個丫頭全是安安靜靜沒什麽主意,連首飾都不敢多戴,反倒還有兩個姑娘把繡的漂亮的荷包和手帕都換成了樸素些的。
水笙知道這些都是因為世子,看到王妃身邊的大姑娘,就知道誰才是聰明人。
敢情想想也是,都是王妃派人給世子,打扮得再好看又能怎樣。還不得入了王妃的眼。
聰明的就算知道自己嬌憨可愛讓王妃喜歡,也要能湊到王妃跟前啊。
水笙暗自揣測,大概很多人其實並不是因為世子吧。
隻是因為一直沒機會畫上漂亮的妝容,穿上漂亮的衣服,讓自己在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有些不同。
可她也明白,很多人確實是抱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念頭。
就像是廚房裏那個廚娘故意讓她去問安慶的那些挑撥,這在很多女子看來也許算是點撥吧。
無論是被王妃看上,還是被世子看上,等待她們的都是一條嶄新的,完全不同的路。
也許她們的父母是生活所迫,也許父母的父母是靠土地為生,也許她們這一個家族都沒有發際的人,隻要有這麽一個轉機,一切都不同了。
大家最愛聽的故事就是漢武帝和衛子夫。
一個侍女變成了皇後,弟弟衛青成為了大將軍,外甥霍去病繼衛青之後又名滿大漢,令蠻夷不敢擅自入境。可謂一人得道,滿門風光,三世榮華。
這是何等的榮耀。
她還記得大家總讓她一遍遍重複那段“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的事情。
當時正是漢武帝在霸上祭掃後,來到平陽侯的家中。平陽公主就將美人裝飾打扮起來,供漢武帝一閱。但是漢武帝看後,覺得都不喜歡。就在武帝與平陽公主一起飲酒的時候,平陽公主又讓歌女獻歌助興,漢武帝便在眾女中一眼看中了衛子夫。
怎麽說呢。
衛子夫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柔美的。
偏偏漢武帝就一眼看中了她。
怎麽說呢,就像是漫漫黑夜中看到了一顆流星。在那麽多美麗的女子中,他偏偏看中了她。
讓她入宮,讓她生子,讓她成為皇後。
他放棄了“金屋藏嬌”的陳皇後,放棄了無數家世顯赫的美人,獨獨選了作為舞女的她。
所有的姑娘們都聽得目不轉睛,還搗鼓著讓水笙唱一段。
那還是在高知州那兒學的,“有女妖且麗,裴回湘水湄。水湄蘭杜芳,采之將寄誰。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常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那樣翩若驚鴻的女子,就這麽,因為皇帝的恩澤,走進了史書畫冊。自此成為第一人。
然而水笙從來不說衛子夫的結局。也從來不說那首歌的名字叫做“妾薄命”。
她在書裏看過——“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後璽綬,自殺”。
最後紅顏如衛子夫,也敵不過時光荏苒,權利侵蝕,與漢武帝反目,竄搗兒子戾太子奪位,被漢武帝奪了皇後之位。如此聽來,反而不美。
惜妾薄命,可願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