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花房遇事
三個月很快到了,陳姑姑讓水笙和聽雨都顯露顯露這三個月的進步。
因著黃家嬸子的提點,聽雨的進步倒也明顯,原本溫婉大氣的蘇繡也帶上了一種貴氣的模樣。
而水笙總不能拿著描紅出來看,繡出來的模樣隻是模樣生動了些,的確是過了腦子的,可是卻也沒什麽大的不同。
陳姑姑停頓了一會兒,問:“黃嬸子,你覺得聽雨怎麽樣?”
黃家嬸子就笑眯眯地說:“聽雨姑娘是個好的,人聰明也肯學,一點就通。”
陳姑姑又問夕照,“夕照,水笙這段時間跟著你,你覺得她怎麽樣?”
夕照看了一眼水笙,笑了。
水笙原本心裏緊張得很,看著夕照笑了,反倒鬆了口氣。畢竟三個月了呢,夕照總不可能難為自己。
“我覺得她不怎麽樣,”夕照摸了摸鬢角,“肯學是肯學,但是不聰明,畫了三個月的描紅還是這個樣子,看來是個腦子笨。”夕照眼睛一瞥,卻是嘲笑似的看了看水笙。
陳姑姑的眉頭皺了皺。
水笙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心像是回到冬天似的,夕照卻全然不顧這三個月的情分,開口就是中傷。
“注意說話。”陳姑姑頓了頓,又看了水笙一眼,問,“水笙,你覺得在繡房什麽最重要?”
水笙一愣,慢吞吞地回到:“功底紮實,要是能抓住精髓,就能抓到風韻。”
陳姑姑笑了,“水笙,你和我來。”
水笙就跟了過去。
陳姑姑讓她描紅,她就拿著炭筆,在絹布上細細畫了一朵梅花。
那花蕊的模樣都依稀可見,足見的確是下了功夫的。
陳姑姑摸了摸水笙的腦袋,想了一會兒,半天才歎了口氣,“可惜你太實心眼了。”
水笙咬著唇,看向陳姑姑。她不太明白陳姑姑話裏麵的意思。可她看著陳姑姑眼裏的溫柔,心裏卻越發苦澀。
“你要是不在繡房,想去哪裏?”陳姑姑問她。
水笙眼淚就快出來了,心裏明白是再也不能留在繡房了,眼裏亮花花的淚水呼之欲出,卻死命忍住笑了笑,“我想去廚房學做菜。”
陳姑姑笑了,“那我去說,讓你去廚房好不好?”
水笙點點頭,使勁憋著眼淚,“謝謝姑姑。”
“嗯,你先回去吧。”
水笙頓了頓,終究還是想要問一問,朝著陳姑姑行了一個大禮,問:“姑姑,是不是我太笨了?”
陳姑姑看著她,心裏一酸,“水笙,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那是我繡的不好嗎?”
陳姑姑本來是不想多解釋的,隻是看著水笙追根究底的模樣,著實有些心疼,道:“你日後會明白的,該怎麽做事情,就怎麽做吧。這世上的事情,你多看著,莫要究根問底就好。”
水笙應了一聲,又謝了一聲,目送陳姑姑離開了。
心裏空空蕩蕩的,卻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聽雨偷偷溜出來,就看見水笙傻傻站在門外,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心裏知道不好了,連忙問:“水笙,陳姑姑和你說什麽了?”
“陳姑姑讓我去廚房。”
聽雨一愣,雖然廚房是個美差,但絕對不如繡娘好,且不說今後能贖出去嫁人,便是有門手藝傍身,都好過一般人,“也是個好地方。隻是陳姑姑為什麽這麽說?”
“我也不知道。”水笙這回徹底忍不住,就哭了出來。
“我看就是那個夕照亂說話,好在陳姑姑是個好的,願意幫你去廚房,”聽雨心裏歎了口氣。
水笙就抱著聽雨,“聽雨姐姐,我是不是哪裏沒做好?”
聽雨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水笙繡的不錯,當個繡娘肯定沒問題,隻要陳姑姑另給水笙指個師傅,肯定沒問題。
但是陳姑姑既然這麽說……肯定有陳姑姑的道理。陳姑姑都不想水笙呆在繡房了……
聽雨忽然全身一冷,定定看了看水笙。
水笙被她看得發毛,連哭都卡住了。
“水笙,你以後是廚房的人了,我們就要少來往了,省得別人說三道四。但我心裏是有你的……”
水笙記不得聽雨還說了什麽,隻是心裏和明鏡似的,聽雨在推開她。
她忽然好想念柳兒,想念富春縣,想念老媽媽,甚至想念私塾先生病怏怏的兒子。
她想念在河裏遊泳的日子,想念喂養的兔子,甚至想念雜麵饅頭。
遊魂似的往回走,便是看不清雲,看不清人。她覺得看雲時是那樣近,看人時卻是那樣遠。
跌跌撞撞,卻是來到了花叢間。
她以前喜歡這些花,如今也還是喜歡。
這些花生得這樣好看,可是王妃卻極少來。如果沒人來看它們,它們一定很寂寞吧。
她坐在大石頭上,看著那新綻的花朵,這樣熱情溫柔,充滿了生機。
就在水笙發覺遠處有人,猛地起身的時候,來人就嗬斥道:“什麽人?!”
水笙頭皮都在發麻,誰知道會有什麽陰私事情。這回也顧不得傷感了,便是渾身上下都緊張起來,竄起來就是行了禮,“奴是繡房的。”
那人生得極好,許是水笙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了。清瘦高挑,氣質肅然。眉眼如畫,棱角分明。
隻是水笙不敢多看,隻粗粗看到一個大概,就明白這個人不是尋常人了,生得這樣好,氣質這樣好,怕是非富即貴。
水笙也沒敢抬頭再看,就那麽委委屈屈地縮成一團,心裏直叫屈。
“繡房的來這裏做什麽!”
“看……看花。”水笙腳都要軟了,聽這殺氣,今個莫非真是諸事不宜?!
“你走吧,日後莫要亂跑。”
水笙連忙行了禮,哪還敢多看,盡量保持著禮儀,提著裙擺就風風火火地往外走,隻差沒小跑了。這一路還顧忌著身後沒有有人追來,躲在花房的角落裏等了一會兒,發覺一直沒人追來。
水笙心裏想著那人的鞋子,普普通通黑色的緞麵,不像是個貴人,可是那語氣和氣質……生得真好啊。
隻是王府裏沒什麽男人啊。
水笙想不通,莫非是王妃的親戚?
仔細一想,和王妃還真有些像。
水笙鬆了口氣,不過是舅老爺,之後就要走了,哪裏會管她這個小丫鬟。這樣一鬧,反倒心裏放鬆了,隻覺得比起命來說,一個小小的繡娘算什麽。
眼下要做的,就是等著去廚房了。回到房間,就把東西收拾好了,等到下午,就有人過來告訴她,要搬去哪裏住。
聽雨回來的時候,看見水笙要走,心裏明白上午的話說的重了些,可是卻無法挽回。
她也想起水笙偷偷和她分一個煨紅薯,想起水笙給她唱小曲兒,想起水笙捉來的蝴蝶,想起水笙拉著她的袖子茫然無措的樣子。
水笙還這樣小,八九歲的模樣,卻還是什麽都不懂事。
沒有人教她,她活得肯定更難受吧。
可是聽雨卻不能再想,她們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誰也不能真正依靠誰一輩子。便是為了自己,也要盡早打算。
聽雨不覺得有什麽後悔的,隻是心裏卻難過的厲害,像是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想要和水笙說些什麽,就看見水笙笑著她說:“聽雨姐姐,謝謝你的照顧,我要走了。”
似乎就是真的走了。
她坐在床上,就看見水笙抱著小包裹,跟著那丫鬟一起走了。
她就這樣靜靜坐在床上,看著水笙忙忙碌碌地走了。
這間房,就剩她一個人了。
聽雨忽然覺得,自己要更強大一些,更堅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