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繡花師傅
進了繡房才知道規矩多。原以為繡房不過是繡點兒東西,原來水笙這種水準連帷帳都不讓上手。
水笙和聽雨兩個人來的時候雖然鬥誌昂揚,可是一看到繡房管事的陳姑姑,就縮成一團了。
這陳姑姑是太後當年親自撥給王府的。聽說西陵王妃尤愛女紅,於是太妃特意賞了這麽一位技藝精湛的姑姑來給她繡衣裳,足見對西陵王的恩寵。這位陳姑姑也不簡單,能把一線劈成十二份,同樣的景物,她繡出來的效果簡直是天上地下,單論那眼睛,似乎都能動了,便是皮毛隨風的擺動都栩栩如生,當年有人上貢了一隻白皮大老虎,皇上命人畫出來後,就是點名由這位陳姑姑親自操刀來繡。
那副猛虎圖據說夜能發光,如今擺在辟邪之位,堪稱是陳姑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了。
這功夫據說是祖傳的一門技法,傳女不傳男。
陳姑姑的繡法本是蜀繡出身,花鳥蟲魚色澤鮮豔,且貫能傳神。入宮後學著蘇繡的路子走,做到了變色流暢,有暈染的味道在其中。
因著那劈線之法更為適用蘇繡,因此陳姑姑在宮中也算是排的上號的人物,專繡貴妃皇後太後等身份高貴的人的衣裙,便是繡龍袍,都特意留著那眼睛的空檔,等著陳姑姑補刀。
水笙一見陳姑姑繡出來的東西,便知道自己的上不了大雅之堂。好在陳姑姑也不苛求她們,反倒讓她們先去學規矩。
水笙知道王府身份貴重,更要小心謹慎,自然不能繡些逾製的東西,因此在學刺繡的時候,就有師傅專門教過了,如今顯然學的不是這些。果不其然,陳姑姑帶著她們兩個小姑娘先是去了香房。
這繡花想要聞花香,說的有理。
便是聞著香味,就能琢磨出花開了一半的模樣,或者是開得正濃烈的模樣,再看那展開的花瓣,那線條就刻在腦海中了。
穿衣裳的人也是如此。
看著繡出來的黃梅自然沒有畫出來的美麗,但是人往那繡上熏著淡淡的黃梅香,裙擺一動,那迎春搖擺的模樣打開,仿佛正在風中搖曳一半,活色生香,不外如是。反倒比畫中更添了幾分素雅,加之顏色在太陽下的變化,真真不負黃梅“金腰帶”的美名。
這也算是陳姑姑自得之處,因此來繡房的姑娘們第一個學的就是調香。
水笙覺得新鮮,拘謹了一會兒就湊上去看了。
那香房的人也是笑眯眯地告訴她們基本的常識,例如王妃較為喜愛的壽陽公主梅花香便是沉香七兩二錢,棧香五兩,雞舌香四兩,檀香、麝香各二兩,藿香六錢,零陵香四錢,甲香二錢,法製龍腦香少許,搗羅細末煉蜜和勻,丸如豆大。
因此繡出來的圖案要因著這香氣的濃烈來選擇開放時候的模樣,卻不是單憑自個兒覺得。
王妃為人素淨,因此鍾愛身邊的人繡些文雅的花兒。然而王府畢竟還是貴氣自在,因此繡出來的東西最好還是顏色活潑些的。王妃出去交際,就喜歡穿那些大氣的衣服,縱然顏色華麗,卻也讓人覺得清冷大氣,不失身份。
水笙聽完這席話,簡直都快要五體投地了。她自己覺得在陳知州府上已經見過了世麵,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般有意境的繡法。
聽雨反倒難受起來,倒不是她也和水笙一般驚歎,她已經過了驚歎,開始了思考的時候。
這樣的繡法拿來要求自己,肯定是不現實的了。要是想在繡房紮住腳跟,就要學些什麽不同的東西。
她眼珠轉了轉,眉頭就皺起來了,不知道拜個師傅容不容易。想到這裏,她又轉頭看了看水笙,眼裏波光詭譎,看不出心思來。
水笙沒她想得那麽多,高高興興地回了房間,心裏暗道一定要好好學這心思。
陳姑姑帶了她們一天,第二天就讓她們跟著繡娘們自己學。據說是三個月後才能去繡些東西。
水笙想著陳姑姑的話,無非是想要繡好花,首先就要抓住精髓。說起精髓來,可不就是要在打底描紅上下功夫。就去尋了個描紅相當厲害的繡娘夕照,跟在人後麵端茶倒水。夕照描紅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頭,認真看著。
夕照比她大了一輪,也帶過一些新繡娘,因著描紅和繡花不同,卻是要些靈氣的,因此不甚在意這些。
聽雨則尋了一個年紀稍長的繡娘,甜言蜜語的,哄得人當天就手把手教上了。
回到房間裏,聽雨就念叨水笙:“你做那麽多,就不會多說些好聽的麽,笨腦子。”
水笙笑了,“我說多錯多,還不如用看的。”
“我可是看到了,那夕照一天都沒理過你。你也不想想描紅那要這麽多人,一個畫好了,還要另一個做什麽。”
“可……”水笙一愣,這她可沒想到,“可是我都和夕照姐姐說好了,以後她描紅的時候,我在後頭看。”
“哪是約好了,分明就是你自個覺得的。趁早換個師傅吧,就說學不會描紅,”聽雨戳了戳她的腦門,“我覺得夕照肯定不會收你做徒弟。”
水笙埋下頭,沒說話。
聽雨又開始說:“不過帶我的師父也是一般,隻是脾氣好,願意教。你莫要眼高了,夕照畫得好,不見得就願意教你。”
窗外開始下雨了,聽雨的聲音混著雨聲濕濕噠噠地落在耳裏,意義不明。
也的確和聽雨說的那樣,繡娘哪有那麽容易收徒弟的,便是聽雨跟著的那個黃家嬸子,雖然願意指點一二,卻也不願意把自己最拿手的本事露出來給她看。
夕照更是如此,一如既往地描著,沒指點過水笙半句。
縱然水笙跟在後頭殷勤地端茶倒水,終究是風平浪靜。
水笙一跟就跟了兩個月。也沒提什麽要求,就是跟著看著,反倒是夕照和她相熟了,就常常指揮她去做些私事。
一開始是取香丸,後來是取筆,再後來是去取衣服,倒真像是對著小丫頭。
聽雨都有些憤憤不平,勸說水笙換個人跟著,三個月都快要到了,莫要什麽都沒學成。
也不乏其他繡娘看見水笙模樣乖巧,又安靜,主動提點她,水笙心裏高興,也想過要另外找個師傅跟著,卻覺得不該這樣做。
若是她這樣做了,豈不是顯得夕照人不好。
可她心裏也明白,夕照不願意提點自己,自己想要進步難得很。
便是每晚回來偷偷練著描紅,總會覺得哪裏不對。她也問過夕照,夕照也畫給她看,卻從不說為什麽。
水笙也在擔心,是不是自己惹得夕照不高興了,卻也不是。隻是夕照畫的那樣好,讓她真的心生羨慕。她總覺得,夕照隻是外冷內熱,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