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一夜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劉長卿
不知過了多久,周伍郎回過神來,眼前燭光閃爍,一片暗紅,有好幾雙眼睛盯著自己,不得了,眼前竟都是些女人,老的小的,美的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僅是女人,而且還清一色都是光頭。
這是怎麼了?周伍郎環顧四周,自己坐在地上,身體已經被五花大綁。
「你醒了。」中間一個女人開口。
周伍郎與她對視,此人皮膚白皙緊緻,五官線條分明,看著有些年歲,倒是保養的精緻,若不是光頭,一定也是個貴婦美人。
只見她眉頭緊鎖,目光如炬,正凝視著自己。
周伍郎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我看你裝束,像是八卦門弟子,你是何人?報上名來。」女人的聲音威嚴醇厚,看來不是個簡單人物。
周伍郎稍作思考道:「我是周……我姓陳名超風,確是八卦門弟子。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綁我?」
「大膽陳超風,膽敢輕視師尊,你可知罪?」
人群中忽的爆出一個兇悍的聲音,周伍郎尋聲望去,呵斥自己的是光頭美人邊上一個高高的女人,她臉色鐵青,面目可憎。
「定文,先讓他說話。」光頭美人擺了擺手,高個女人立馬收聲,想必這個光頭美人是這些女人的頭領,「陳超風,我問你幾句話,你必須如實回答。」
周伍郎一頭霧水,自己怎麼突然就被這群女人給抓了,他看看窗外,竟然已是夜晚,明明之前還是白天,明明向飛燕、宋珂歆還在路邊追打自己,怎麼一轉眼已經入夜,自己還出現在這個破地方?被一群陌生人圍觀?
不管怎樣,先得擺脫目前的窘狀,他想掙脫,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完全沒辦法動彈。
無奈,看來不能來硬的只能來軟的,眼前的光頭美女看著還像個通情達理之人,不如先聽下她怎麼說。
「好,你問吧,不過問完得放了我。」
「大膽,此乃我們峨眉掌門九陽師尊,你個小輩怎敢無禮,還不跪拜答話。」說話的還是那個高個女人定文。
定文使個眼色,那邊過來兩個女人一把將周伍郎按在地上。
他兀自火大,自己無緣無故被抓不說,沒想到這些女人還如此蠻橫無理,暴戾恣睢,一股怒氣衝上了腦。
周伍郎剛要開口大罵,內心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冷靜點,這些光頭女人是這個世界的尼姑,峨眉派的教徒,說話那個是她們的掌門郭陽,又叫九陽師太,戰鬥力超群,你別輕舉妄動,免遭殺身之禍。」
是「暗夜水仙」!原來光頭女人叫做尼姑,可「暗夜水仙」怎麼都知道?
「你難道認識她?」
「我通曉萬事。」
「為什麼要提醒我?」
「不提醒的話,你就要被她一掌拍死了。」
「你說什麼呢?她為什麼要殺我?我又憑什麼要相信你?」
「你真是弱的盲目可笑,到現在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嗎?別忘了你活著是為了什麼。」
「暗夜水仙」一句話點醒周伍郎,他啞口無言,現場的氣氛確實不妙,自己的狀態要想逃脫無異於以卵擊石,他抬起來頭,眼前的九陽師尊眼神犀利,傲氣十足,正眯著眼看著自己,周伍郎只得選擇忍氣吞聲。
「九陽師太,請您吩咐。」
「啪。」定文看來是個極其兇悍的女子,過來就給了周伍郎一巴掌。
「要叫『九陽師尊』,我家師傅是武林六大門派峨眉派的掌門,說起來武當掌門張君寶還是我們師尊的後輩,你是什麼東西,敢妄稱『師太』。」
「你別欺人太甚……」周伍郎幾乎要控制不住。
「算了,定文,他這種小人物沒見過世面,不必較真。」九陽師尊依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看來她很享受被追捧的感覺。
「我問你,你可曾見過本門的小徒宋珂歆?」
宋珂歆?周伍郎當然記得,他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她現在人在何處?」
「不知道。」周伍郎如實相告。
「還敢說謊!」定文又是一記勢大力沉的巴掌,「分明有人看到你和另一個同夥和我家小師妹在一起,說,你們把她弄到哪去了?」
周伍郎猝不及防,他只感到眼冒金星,頭暈目眩,支撐不住,躺倒在地。
九陽師尊微微一笑,對著身邊的眾尼姑說道:「真是不堪,你們現在知道修鍊內功是何等重要了么,如果疏於訓練,就會像這八卦門一樣弱不禁風。」
「師尊教導的極是,師尊武功蓋世,我等定要以師尊為目標,苦練內力。」這次說話的是九陽師尊右手邊一個胖胖的尼姑,她的一席話讓九陽師尊臉上浮出一陣得意。
周伍郎要氣炸了,這群尼姑不分青紅皂白各種羞辱,還自稱是武林六大門派,真是沒天理了。
他僵著身子,想要運氣,只換來一片酸疼,這身體好像是經歷了什麼毀滅性的打擊一般,軟綿無力。
「陳超風,你沒有什麼要辯解了吧?」
辯解?我什麼都還沒說,這難道就要下結論了?
周伍郎聽出九陽至尊這話的潛台詞是「不要浪費時間了,你辯解了也沒用,反正我是給你定罪了。」他氣的不行,他想反擊,但礙於身體的現狀和「暗夜水仙」的忠告,只得默默忍受。
「師尊火眼金睛,破案如神,一下就找到了兇犯,只可惜我那小師妹,哎。」之前那胖尼姑掩住袖子,乾哭了幾聲。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既然已找到兇手,此事也了結了,都回房歇息吧,定逸,你把這人關進柴房。」
九陽師尊一聲令下,那些尼姑各自散去,只留下那胖尼姑。
定逸就是剛才那個胖尼姑,她捋了捋袖子,臉上一點水跡都沒留下,原來剛才儘是假哭。
她領著兩個尼姑把周伍郎丟進一間黑黑的小屋,末了,又開口道:「趁著晚上多懺悔懺悔自己的罪過吧,明天就要正法你了。」
聽到「正法」兩字,周伍郎一下懵了,「慢著……敢問定逸師太,你的意思是明天要處決我?」
「是啊,你以為呢?」
「慢著,我到底犯了什麼罪,要置我死地?」直到現在,周伍郎剛才反應過來,前面那一出原來是場審判,一場決定生死的審判,他感覺這一切簡直不可理喻。一場莫名其妙的審判,幾句輕描淡寫的幾對話,就給自己定了罪,這群女人憑什麼就這樣決定一個生命的歸屬。
「你還不知罪?」定逸斜了周伍郎一眼,「你殺人了。」
「我殺誰了?」
「宋珂歆。」
「我沒殺她!」
「世尊說你就是你!」
房門關上,黑暗降臨,周伍郎感到一種莫名的憋屈和憤怒。
柴房沒有一點亮光,硬硬的薪柴頂的他腰酸背疼,天亮了到底會怎樣?他獨自忐忑起來。
我為什麼在這?我殺了宋珂歆?向飛燕去哪了?難道自己天亮就要死了?
本來自己的事情就夠頭疼的,該怎麼對付孫叄少,該怎麼面對呂婉玲,要不要阻止向飛燕,現在又莫名其妙出現了宋珂歆和這群尼姑,一下子要面對那麼多問題,不由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哎。」周伍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廢物,你嘆什麼氣?」
是「暗夜水仙」,他又出現了,周伍郎按耐不住,他必須找「暗黑水仙」問清楚。
「你剛才去哪了?」
「我哪都沒去,我在看你的好戲。」「暗夜水仙」從黑暗中露出身姿。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全都告訴我。」
「要我告訴你?那我也要問一句,憑什麼?」
「我要是死了,你也完蛋。」周伍郎恨的牙痒痒。
「看來你也意識到自己會死了。」「暗夜水仙」走近了兩步,周伍郎看到他臉上充滿詭異的笑容,「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答應我之前的提議,我可以救你出去。」
「你想要我成為一個殺人機器?」
「我說了,我只想養花而已。」
「那種養花和屠殺有什麼區別?」
「你現在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不,我不會同意的。」
「那你就等死吧。」「暗夜水仙」一聲冷笑,消失了。
冷冷的柴房留下周伍郎孤獨的身影。
我得逃出去,周伍郎暗下決心。
他試著用身體的各個部位發力,全身反饋出一片酸楚,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是那種無能為力、束手無策的感覺,力量難道真的棄我而去了嗎?
但他還抱有一線希望,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凡人,他還保存著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我絕對不能死去!」
「我絕對不能死去?」
「我絕對不能死去……」
身體平靜無奇,這句暗語在靜夜裡顯得如此可笑。
「如果這次逃跑,我以後就會一直想逃。」
周伍郎不死心,他在等待奇迹的出現,他在等待記憶中的那種巨大力量蓬勃而出,自己便能瀟洒的走出這個骯髒不堪的柴房,然後去和那群尼姑好好理論一番,他急不可耐的想象著自己用壓倒性的力量打倒那個可惡的定文,震懾住那個只會拍馬屁的定逸。
還有那個瞧不起自己的九陽師太,雖然她長得確實標緻……
慢著,為什麼自己會閃過這個念頭,他不由鄙視自己,可預期中的力量沒有出現,黑夜還是黑夜,柴房還是柴房,自己還是那個被捆的嚴嚴實實的「陳超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的流動似乎也清晰可觸。
身上的麻繩此時如同一個巨大的鐵鉗,夾住了自己的命脈。
周伍郎開始急躁,失去力量的自己是如此的無助,如此的可笑,當天亮時分,這群尼姑砍下自己腦袋的時候,這世上又有多少人會在乎自己的生死?
呂婉玲?他還記得那夜的溫存嗎?
孫叄少?這下他終於得償所願了。
向飛燕?你到底去了哪裡?
還有黃一心、甘無命、蔣少堯、顧四通、陸路通、長毛乞丐、武夷山老頭、朱雀、青龍、宋珂歆……一個個活人死人的臉孔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還記得初登南宋最早殺死的那兩個兵士,他們死前臉上浮現的那種表情歷歷在目,現在,他也終於感受到了,這種感覺就叫做——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