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奇怪的兩個人
《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李商隱
向飛燕的手很軟,雖然周伍郎一度以為她的手會像她的脾氣一樣剛直,但是他確實猜錯了,向飛燕柔軟的手指劃過自己臉龐的時候,會產生一種身心的愉悅,周伍郎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在他來到南宋之前,他甚至都沒見過幾個女人。
而現在,他已經和兩位妙齡女子有過了肌膚之親,這是種難以名狀的體驗,肌膚與肌膚接觸,柔軟而溫存,有一種輕微的刺激會傳入大腦,在腦中散射出火花,繼而燃起火苗,傳遞到全身。
在那種體驗消失的瞬間,你會渴求上天,再多給一點點,再多給一點點,多一點點時間,多一點點停留……
這是向飛燕第二次為周伍郎易裝,在這夜深人靜的客房,兩人對視而坐,向飛燕搗鼓著各種原料塗抹在周伍郎的臉上,她的神情緊張,呼吸急促,她不知道眼前的周伍郎何時又會變成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或者這本就是真實的周伍郎,一個真正的偽裝者。
周伍郎享受這黎明前短暫的黑暗,曖昧麻痹了他的思想,他忘記了之前的奇遇,忘記了去深究什麼是「暗夜水仙」,甚至忘記了呂婉玲,他有點意亂神迷,燭光下的向飛燕是如此迷人,又或者她本來就是個美人兒,只是自己從沒認真欣賞過她。
兩人的目光不時交匯,又迅速分離,他們在剋制著本能的慾望,即使在這花前月下,即使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嚇。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周伍郎的眼中漸漸出現了一陣幻覺……
黑暗窯洞。
兩位少年牽手而坐,他們在用心聲交流。
「『天才』,我明天就要前往古代執行任務了。」
「是嘛,這是要去哪裡呢?」
「這是機密任務。」「少爺」挑挑眉毛,「天才」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快告訴我吧。」
「我要去遙遠的東方大國——南宋。」
「那是個怎樣的國家呢?你大概要去幾天?回來一定要告訴我那裡是怎樣的啊。」
「我也不清楚,也許幾天,也許幾年,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你說什麼?你不想回來了?脫離帝國可是要被追殺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有夢想要完成。」
「你的夢想?你想看遍天下的書對吧?『少爺』。」
「這只是我的其中一個夢想。」
「那你還有什麼夢想?」
「我啊,有好多好多夢想,我想周遊全世界,吃遍所有美食,讀完所有的著作,最後,還想體驗一下愛情的感覺。」
「愛情?什麼是愛情?」
「如果有一個女人,像我這樣拉著你的手,而你能感受到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那就是愛情。」
「那我們現在這樣呢?」
「這……叫做友情。」
「愛情?友情?」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別忘了,你是有理智的『修羅』,再多幾天你應該就進能進入前十名,擁有自己的單間了,提前恭喜你,我的夥伴,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未來再見。」
「那如果我們再見時,是我奉師尊之命來殺你的時候呢?」
「如果你還記得我們之間友情的話,你絕對不會動手。」
「萬一到時候我連你都認不出了呢?」
「還記得那句話嗎,『我們不是互相信任的朋友嘛』,這就是你我相認時的暗號……」
……
周伍郎再次清醒的時候,他的右手已經緊緊握住了向飛燕的左手,眼前的向飛燕臉漲得通紅,她沒有抽離她的小手,任憑周伍郎捏的生疼。
一股熱血帶著一種衝動湧上腦門,他感到異常的興奮……
「我其實一直很奇怪,為什麼你會留存有自己的七情六慾。」
這聲音是他心裡的那個假冒「周伍郎」。
「你怎麼又出現了?」
「你說錯了,不是我又出現,而是你在召喚我登場。」
「別胡說八道了,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我說了,我就是你,另一個你,住在你陰暗面的『暗夜水仙』。」
「你說什麼?你是『暗夜水仙』?」
「你又說錯了,你才是『暗夜水仙』。」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就跟著自己的感覺走,水仙可是需要相當養分才能生長的呢……」
聲音慢慢消失,周伍郎宛如夢遊,他發現全身的毛孔都在放大,血脈噴張,呼吸急速,臉上滾燙,腦中混沌,他亦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到底是由誰在控制。
他將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緊緊握住向飛燕的右手,向飛燕已經羞的閉上了雙眼,兩個臉蛋如火燒一般。
他把鼻子湊了過去,少女身上的芬香引的他全身酥麻火熱,又暗中泛出一陣陣刺激,他下意識的將嘴親了過去,體內的那隻猛獸終於擺脫了束縛……
……
在日月還沒交替的時候,天空是一片深藍,那個微妙的瞬間稍縱即逝。
周伍郎的心就如同此時的天空難以捉摸,他的腦子在嗡嗡的作響,眼神空洞獃滯,清醒之後,才是問題真正來臨的時刻。
之前那個周伍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混亂與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向飛燕疼痛的喊叫,她在默默流淚,而那時的自己根本沒有停下來的念頭,他甚至看到了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他還處於一片迷茫之中,這是不是愛情?這次和鄱陽湖那一夜面對呂婉玲產生的感覺一樣,卻又不一樣。
啊,還有呂婉玲,周伍郎害怕,他不禁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不,這一定是「周伍郎」乾的,一定是他,周伍郎好像發現了一個自欺欺人的方法,將所有的罪惡都推給另一個自己,那個來自黑暗世界的「暗夜水仙」。
「走吧。」向飛燕柔和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
周伍郎輕輕抬起頭,他不敢直視向飛燕的眼睛,恢復冷靜之後他就沒說過半句話,他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向飛燕也沒有開口,起床之後,她就一直在默默整理東西,對著鏡子給自己完成易容,然後準備出發。
眼前的向飛燕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她是一個普通男子的模樣,粗糙、大眾,也許是易容的關係,周伍郎的負罪感頓時緩解了不少,除了向飛燕那害羞靦腆的眼神,周伍郎已經完全認不出她。
趁著天未全亮,兩人匆匆離開了客棧,經歷昨晚的大屠殺,街上已是混亂不堪,遠遠就可以看到有一群早起的路人在圍觀和竊竊私語,官兵陸陸續續向城東趕去。
走出城門的時候,周伍郎果然看到了自己和向飛燕的通緝令,不過都戴著面具,無從考證……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
向飛燕几次想主動開口,但話到了喉嚨卻又咽了回去。
周伍郎六神無主,他只是低著頭在走路,好像犯了錯誤的孩童,他暗自後悔,後悔自己的衝動,後悔自己的愚蠢。
他無法面對向飛燕,更無法面對自己。
一分一秒都變得好漫長。
向飛燕終究還是個急性子,她的心裡藏不住話,在反覆斟酌思考之後,她決定要和周伍郎說個明白,「伍郎,昨晚……」
周伍郎神經肅然緊繃。
「昨晚……你殺了那麼多人,都沒印象了嗎?」
「沒……真的不是我乾的……」
「那……那在我幫你易容時……易容時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我……」周伍郎支支吾吾,這似乎是個無法繞開的問題。
「你難道不記得了?」向飛燕的語氣透出了一點溫怒。
「不……只是……」周伍朗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語來概括自己的情緒。
「只是什麼?周伍郎,你可是要娶我的。」向飛燕終於忍不住,把心裡憋悶的話一股腦都說了出來,「我幼年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如今師傅不在,你對我做了那種事,應該心裡清楚,你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我……」周伍郎腦中已經混亂如麻。
「你難道不想負責嗎?」向飛燕眼看就要暴怒。
「我不是……」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你是不是想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想做負心漢,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周伍郎頂不住壓力,他處在崩潰的邊緣。
「那我和你說好了,你必須得娶我過門才行。」
周伍郎徹底崩潰了,他好想逃避,他好想消失,他好想此時「暗夜水仙」能出現,來接管自己,掌控這個局面,或許心狠手辣之人更能快刀斬亂麻,但,自己竟是如此優柔寡斷。
他突然好憎恨自己的軟弱,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他絕對不會那麼衝動。
但是,沒有如果,他只能接受這個既定的現實,他輕輕點了點頭。
向飛燕好像受寵若驚的孩子一樣撲入周伍郎的懷抱。
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引的路邊的放牛娃驚悚的奔逃。
「那我們去武林大會殺了孫叄少和呂婉玲,就隱退江湖,結為夫妻,過著平凡人的生活如何?」向飛燕大概已經忘記了自己易容的事情,大大方方的和周伍郎規劃起未來生活。
又一塊大石壓在了周伍郎胸口,呂婉玲,我該怎麼面對她,如果她知道我和向飛燕之間的事情會怎樣?我怎麼可能對她下手,但如果不下手,我怎麼向向飛燕交代。
人生為何處處都要做著各種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