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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世間安有雙全法

  大殿上,皇帝高高在上。


  地上,並排跪著三人:周澈,薛千,崔承皓。


  「你們兩個,這是何意?」皇上淡淡一笑,渾不在意,「周澈,朕賞了你那歌姬一個好差事,你怎不為她高興?」


  「皇上,臣多謝皇上器重。」他面色堅毅,額角卻微微冒出汗來,「只是……臣恐她不知禮教,在外頭野慣了,於王府中的這些日子,更是自由散漫,是臣……疏於管教。因此,因此……」


  「你不必說了,朕心意已決。」皇上不再看他,轉眸看向了崔承皓,表情不大欣悅,聲音也凌厲了幾分,「承皓,你又是為何?」


  崔承皓雖然緊張,聲音卻比周澈洪亮,似是心中有些許底氣,又有些許退路,他先拜了一拜:「皇上恕罪,臣今日衝動此行,一來為了師父臨行所託,二來因為薛千畢竟是臣的師妹,所以……臣恐怕日後不便見她。」


  「笑話,朕讓她入宮當值,又非把她拴在宮裡,你何時想見了,不都能見?再者而言,若是你師父知道,興許還為他這出色徒兒感到欣慰,為何讓你說的……似乎是朕囚禁了她一般?」


  「微臣不敢。」


  「行了,別不敢了。」皇上擺手,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朕知道,你對薛氏情義深重,可是朕的教坊司,也是需要才女的啊。」


  崔承皓目光落在地板上,盯了許久,臉上肌肉微動,隱忍片刻,終於道:「其實……微臣有一事瞞著皇上,今日不得已,才要說出來……求皇上不怪臣隱瞞之罪。」


  皇上聞言,眯了眯眼。


  薛千和周澈也神情微動,不知崔承皓要說什麼。


  「有話,你儘管說。」建成帝最厭惡臣子有事相瞞,可是崔承皓既然有心在他面前說出,皇帝自然投之以信任,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崔承皓的聲音在大殿上緩緩響起:「師父離開時,曾將微臣叫到書房,親口對臣說……」


  「說什麼?」皇帝音調冰冷。


  「說……他已有心將薛千許配於我,皇上也知道,前些年師父便在家裡住過,彼時薛千仍在金陵,年紀尚小。師父便有過這般承諾,日後帶師妹回京,便……」


  「便讓她留在崔府,不再帶走了?」


  「是。」


  皇上聞言,適才緊張的面容放鬆了幾分,垂目深思。


  這倒也說得通,怪不得杜先生離開時只帶了自己的女兒,薛千適齡出閣,又在崔府呆了半年,自然要恆久留下來了。


  只不過,她又為何會搬到燕王府?崔承皓難道就任憑有過婚約的女子,成為別人的歌姬么?

  歌姬,歌姬。


  說到這個名分,自然是嫁入崔府最好,不至於為皇室蒙羞。


  可是,此時此刻,殿下的兩人,卻已是呆若木雞,渾身血液倒流……


  薛千和周澈聽到崔承皓的話后,猶遭晴天霹靂,大腦空白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二人良久無言,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不錯,不錯,這確是阻止薛千入宮的最好法子,有情有理,再適合不過。


  既有師父的媒妁之言,又有父母之命,還不至於損毀周家顏面,薛千嫁入崔府……實在比留在王府妙得多。


  除此之外,皇上對燕王府戒心不減,留下這一個可疑的女子在他身邊,著實不妥。


  周澈僵硬半刻,終於鬆了神經。


  他眼眸深處,依舊黑得逼人,可始終凝聚不起來,彷彿失了焦點……


  也好,也好。


  再好不過了。


  那一瞬,他身上所有的知覺皆散去,就連幾日前的鞭刑,留在背後的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也不復再現,感覺不到疼痛。


  五味盡消。


  薛千垂眸望地,咬緊了牙關。


  殊不知,衣袖中的雙手,早已在皮膚上按出了一道道細微且醒目的紅印。


  同樣不覺疼痛。


  在最後的最後,她聽不到任何聲音,聽不到皇上的大笑,聽不到最後下的聖旨,亦不知自己是如何謝的恩,然後行屍走肉半走出去的……


  只依稀記得,她笑了。


  從未有過的坦然,從未有過的……認命。


  覆水難收,這一下,再也扭轉不回來。


  皇上賜婚,金陵薛氏與崔國舅長子結為秦晉之好,大禮延期半年舉行。


  薛千照舊回到了王府。


  一花一木,一草一石,明明還是早上離開時候的模樣,分毫未變,可是看在眼裡,已經不一樣了……


  誰能料到,短短一日,便是滄海桑田。


  她與他,再無半分干係。


  ****

  「世子還是回去吧,再往前走便是清月閣了,讓人看去,不大好看。」暮色四合,他們站在了朝暉苑與清月閣的分叉路口。


  隨行的婢女皆知道了情況,白芷紅著眼眶,秋菊難為情地低頭。


  萬籟俱寂,天地無聲。


  誰都不曾說話。


  周澈點了點頭,不知是月色緣故,還是燈籠緣故,他的眼角竟有一絲泛紅,移開了目光,「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熟悉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她耳邊。


  亦消失在清月閣。


  清月閣,清月閣,不知有多少個日夜,二人在此處對湖奏樂,談笑嬉戲。


  往日覺得瑣碎的一切,今夕看來,竟再難重現。


  當時只道是尋常啊。


  薛千在路口站了良久,直至起風,秋菊開口道:「姑娘還是回去吧,有何事明早再說也不遲,此處風涼,別吹壞了身子。」


  白芷的眼淚早已簌簌落下。


  秋菊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白芷這才吸吸鼻子,止住哭泣。


  薛千的臉龐掩映在黑影里,看不清表情,片刻后,終於轉身向住處走去,再不發一言。


  有那麼一瞬,經過湖邊,她想投進湖水……一死了之。


  可是,那怎麼行呢?那可不是薛千,薛千可不會這樣。


  木亦舟也從不會這樣。


  罷了,所求太多也不好,世間哪有雙全法?


  進了清月閣,滅了燈,四周寂靜無聲,桌上的飯菜早已冰涼。


  她躺倒在床上,和衣而睡,頭下是清涼的香草軟枕,伴著屋子裡的熏香,別添一股醉人滋味。


  薛千閉了眼,面容平靜。


  她從未睡得如此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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