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飛箭
岐山位於鳳翔路,距開封府大約一千五百里。
季老先生就便居於此山上。
「老先生還真是隱居啊,沒想到,竟在岐山……」薛千放下手裡的輿圖,心想著怎麼如此之遠。
「怎麼,退縮了?」
「這倒沒有。」
「你若不願去,就在家歇著。」反正他也不大想讓她出門。
「我當然要去。」
薛千站起來,將輿圖藏於袖中,此刻她穿的是一身男裝,月白色的錦袍,長發高高束起,頭戴白玉冠,臉上不施粉黛,宛然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周澈笑了笑,接過李琦遞來的弓箭,背在身後,輕撫馬的鬃毛,不知想到了什麼:「以前又何必戴面具?就這一身我看也不錯。」
說完,他示意她來上馬。
薛千坐在馬上,便笑:「我不易裝,是怕自己來了京城,迷倒一大片小姑娘。」
李琦在馬下笑出聲。
薛千翻了他一眼。
周澈也上了馬,點點頭:「不錯,薛公子確有此魅力。」
「主子,你們可要小心點啊,這下無人陪從,路途又艱險的,不比中原和江南,聽說西邊山多林……」
「李琦。」周澈把他打斷,「這幾日誰來見我都閉門謝客,具體理由你自己琢磨。」
李琦乾笑了兩下,問:「那張公子呢?」
「張公子知道,他不會來。」
「那崔少爺呢?」
周澈笑了:「我便是為他家去尋的人,他豈能不知?」
李琦明白了。
他雖不知具體何事,可那尋找季老先生的事,的確是崔家人放出的口信。季老先生不是必需,但是有他在,起碼勝籌大一些。
兩個人輕裝上陣,一人一馬,從王府後院出發。
那天正是二月初二,距太后壽誕尚有半月之久。
二月的天仍舊寒冷,護城河上結著冰,一排柳樹光禿禿的,冷風襲過,灰敗的枝條亂舞,更顯滑稽與蕭索。
走了一陣子,眼看距城門越來越遠了,守城的士兵也都看不見了,周澈這才將臉上的麵皮撕下來。
薛千笑道:「原來你們這些皇親國戚,也有極不方便的時候啊。」
周澈將麵皮放進袖口,露出清俊明朗的面孔,漆黑的眸子在荒蕪的城郊顯得愈發明亮有神。
「生在帝王家,有幾個是來去自如的?」
這倒是,薛千無法反駁。
「不過這東西,戴在臉上真不是滋味。」他蹙眉看她,語氣幽幽,「你戴了半年,在下真是好生佩服。」
說著,舉手作揖。
「小不忍則亂大謀。」薛千揚揚下巴,「這又算得了什麼?我在嵌雪樓三年,該忍的都忍了,區區一張麵皮,別說半年,就算讓我戴一輩子,那也是小菜一碟。」
她吹起牛皮來大言不慚。
周澈搖頭輕笑。
這姑娘是憋了多久?一旦放開,心裡的倔強和不屈便如洪水瀉出,言語毫不輸人,態度毫不讓人。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毓國公和木睿的影子。
剎那間,心中著實遺憾,也著實喟嘆——倘若這一天早日來臨,該多好?
……
由於時日不多,須得儘快趕路。二人策馬揚鞭,猶如流星般在官道上飛馳,兩個時辰后,馬匹停在山腳下。
山腳溪流淙淙,水面上一處冰破了,底下冒出的溪水是雪化了的,甘甜清澈,清冽透骨。
二人將馬拴在一旁,俯身接水。
薛千渴壞了,正要仰頭飲水,卻被周澈一把按住,遞來他腰間的水囊:「這個熱一些,別喝那涼的。」
「小瞧我是不是?」
周澈盯著她不動。
薛千眨眨眼,笑了,指著他遞來的水囊:「那這個呢?」
周澈將新接的水囊系在腰間,「等入夜了,這個自然也就暖和了。」
他想用自己的體溫暖熱那冰水……
薛千收起笑容:「你瘋了,天寒地凍的,你若是病了,該如何趕路?」
「你以為我是你?」他瞥她一眼。
她是發熱了兩次,可那都有情可原,像這樣喝幾口涼水還是無礙的,她在雲歸山上採藥時,常就著冬日的溪水解渴,也沒見大病小災。
「你別逞強。」哪有人說自己不會生病的?
周澈不理會她,繼續往腰間系。
薛千沒那麼嬌弱,上前就要搶過那水囊,若是不證明自己能喝那涼水,她這一路上豈不都得受他關照,豈不得麻煩死?還來作甚?
兒時常聽家裡人說,她的脾氣像極了母親,不撞南牆不回頭,有人要你往西,你偏要往東。那股子不服輸、對著乾的勁兒,也是毓國公當年對其母一見鍾情的機緣。
可是,在有的人眼裡是欣賞,在有的人眼裡,卻是胡鬧。
周澈怎會讓她搶走?
一把將胳膊揚開,手裡是那冰涼的水囊,被他半舉在空中,離得薛千遠遠的。
薛千急了,蹦蹦跳跳地去夠,周澈看著她,不輕不癢道:「你這股子胡鬧勁,萬沒你哥性情溫順。」
「我本就不溫順!」
「是么?」他把胳膊揚高,舉在頭頂,「那你便搶吧。」
薛千用儘力氣蹦高去夠他的手,可是無論再怎麼用力,還是差一段距離。
周澈的眼神慢慢由漠然,變為含笑。
薛千本不算矮,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站在周澈面前顯然遠遠不足,她氣急敗壞看著他,滿臉通紅。
累了停下來,忽然又靈機一動。這回,她狡黠地笑笑,朝溪邊走去。
又不是光你那水囊里有水,這溪里都是,你還能藏了整條河不成?
周澈放下手臂,便在這時,不遠處有破空之聲傳來,雖在潺潺的流水聲中,那聲音極其微小,卻仍是讓周澈眉睫一跳。
薛千剛動身兩步,猛地被身後的人一拉,撞進了周澈的懷裡,尚未反應過來,周澈便早已摟著她旋身兩圈,躲開了方才的地方。
薛千睜眼,只見他手裡的水囊早拋向空中,「啪!」的一聲,撞在一支飛箭上。
兩樣東西同時落地。
水囊被打翻了,溪水嘩嘩流出。
箭被打斷了,在地上劈成兩半。
事發突然,兩個人倒在了地上,薛千的頭落地時,枕在了周澈的臂上,隨之被他托起,毫髮未損。
周澈從地上起來,望向前方空無一人的荒林。
萬籟俱寂,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不錯,阿澈的身手果然厲害,比多年前進益不少。」一側,忽然出現了一輛華蓋錦棚的馬車,薑黃色的流蘇掛滿車身,那輕柔緩慢的聲音便是從車窗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