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暗涌
韓柳氏如何也沒有想到，提出這個說法之後，得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恍若無邊黑夜一般孤寂的絕望。
韓貴妃看著她的樣子，卻好似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臉上仍舊是一副風吹不動的平靜模樣，「你也不知韓孟懷一個孩子，這次哥哥退了，你照樣還有兩個出息的兒子，韓家東山再起的希望，便在他們身上了。」
韓柳氏心下一動，內心的難過略微得到平息，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老爺若是退了，韓家一大家子如何活？」
這些年，韓家背靠韓胤和韓貴妃，過得便是奢華無度的日子，若是失去了韓胤這個大官，怕是無力維持一大家子金尊玉貴的生活。
韓貴妃看著眼前的韓柳氏，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韓柳氏本是出身一個小官員家庭，嫁入韓家之後，娘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如今娘家兄弟也從七品混到了從三品，韓柳氏多年養尊處優，已經無法想象一大家子今後如何過活了。
「怎麼樣不是活呢，閉緊門戶少生是非，怎麼，過關了朱門酒肉臭的日子，過不了普普通通的生活嗎？」
韓貴妃的嘲諷如同一巴掌一般扇到韓柳氏的身上，韓家本也是將門世家，就是在韓柳氏入門之後，漸漸變得奢侈起來，三年前韓貴妃回府省親時，還曾經勸說過一二，奈何韓柳氏依舊故我，韓貴妃如今心下對於韓柳氏，也是十分痛恨，畢竟，惹得韓家面臨如此險境的，便是韓柳氏的兒子——韓孟懷。
事實上，韓貴妃心中也很清楚，無論韓孟懷有沒有做出這樣的孽事，皇帝都是要動一動韓家的，韓孟懷的事情，不過是恰巧撞到了槍口上，韓胤與韓貴妃心裡都清楚，沒有韓孟懷的事情，也有別的事情。如今韓家勢大，已經嚴重的影響到了太子的地位，皇帝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從前的楊清，便是韓家的前車之鑒。可韓家到底不是楊清，沒有如同他那般破釜沉舟的勇氣，從楊清謀逆之事，便能看出，當今天子，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故而，無論是韓貴妃還是韓胤，想的都是對皇帝認慫，如今太子登基已經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朝堂上，皇帝逐漸向太子放權，大力提拔太子一系的官員，而周菀與太子定下婚事，更是一個最明確的信號，至少說明，這幾年內，太子只要沒有天大的過錯，皇帝都不會起廢儲之心。周菀對於皇帝的重要性，在後宮浸淫多年的韓貴妃，心下比誰都要清楚。
而皇帝，不會將周菀嫁給一個可能被廢棄的儲君。
大勢已去，韓貴妃心裡嘆了口氣。
驕傲了一輩子的人，到頭來卻要像一個小輩低頭，韓貴妃滿心的不願意，但到底身後有著整整一大家子的人。
家族，對於宮中的每一個女人來說，即是護身符，也是一道命門。有了家族，行事便有了底氣，而也更是因此，行事也有了顧忌。
韓貴妃心中的這一番思量，自是無法明說。
待她與韓柳氏返回宴席上之時，正好趕上聖駕到來。
這樣的宴席，照例皇帝是最後到的，並且等到皇帝來了，才算開席。
韓貴妃眼神隱晦的看了一眼坐在太後身邊的美貌少女。
四皇子神情失落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酒水一杯一杯的往裡灌，韓貴妃看著滿是心疼。
而席上眾人見此情景，個個心下都不由得嘀咕幾句。
四皇子心慕榮嘉郡主，後宮諸人大多清楚，國府監的學子也清楚，國府監的學子又大多是高官家族的孩子，因而他們的父輩也大多清楚，從前國府監有個敢跟四皇子搶人的君珉，大家心裡也清楚。
眾人心裡嘀咕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將目光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神情，並未因為四皇子的表現有絲毫的變化，反而在皇帝太後面前，表現出對周菀十足的關心。
太子妃過世，按照民間的習俗，應該等到妻子死後滿一年，方好重提續娶之事，但眾人一想，太子妃家族謀逆，皇家如此行事，到也可以理解。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周菀與太子的婚事，定的很急，十天之後下定，再過十天便是婚禮。
有部分消息靈通之人，心中清楚，之所以這樣急切，便是因為後宮太后病倒，為了沖喜。
這樣想著，這些人心下便好笑起來，若是這次沖喜沒有成功，不能為太後續命，也不知皇家對於周菀的看法會不會改變，畢竟在這些人心裡，外甥女再如何也是比不過親娘的。
太子不傻，雖然一開始不願意續娶，不過是不願意隨意的被人操縱著，上一條莫名其妙的船，而對於周菀，太子心裡清楚，這是一道保險，一道皇位的保險。
席間觥籌交錯，因是太后的壽辰，也沒有幾個不長眼的敢鬧事，眾人自然是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酒入佳境，三皇子突然舉杯站起身來。
眾人也面帶著微笑，看著站起身來明顯打算祝酒的三皇子，心下都是暗笑，這皇帝的兒子，果然是沒有一個甘心之人，從前表現平平的二皇子便是暗藏爭儲之心，如今卻是被發配守皇陵去了，看來這次宴席之後，三皇子也要站出來與太子爭一爭了。
眾人想要看一看太子的面色，奈何太子依舊是一副面帶微笑的樣子，似乎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三皇子長身玉立，身形修長，面容俊美，如同一塊精心雕琢的上好美玉，看得宴會廳中的諸位少女紛紛春心萌動，臉頰緋紅。
「皇祖母，孫兒敬您，願您福壽安康，長樂無極。」三皇子滿臉都是恭敬，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皇太后見他如此，也很是高興，微微顫顫的端起一小杯果露，笑著道：「那就承藏鋒吉言了，如今哀家年事已高，心裡便只想著你們幾個小的，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若是藏鋒明年娶妻，早早的給哀家添個大胖重孫，那就更開心了。」
席間眾人臉上都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像是被丈量過一般，既不會顯得誇張，也不會顯得不夠捧場。
「孫兒先干為敬，皇祖母，您隨意即可。」說罷，三皇子便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太后抿了一口果露，便將杯子放了下來。
三皇子敬完太后，卻沒有坐下來，伸手拿起酒壺，又為自己添了滿滿的一杯。
「父皇，藏鋒慚愧，愧對父皇多年養育教導之恩，這一杯，先謝生恩。」
這一杯，卻是敬給皇帝李宏的。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面容無悲無喜，席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起來，半晌，才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是線下，端起一杯酒，開口道:「子女成才，對於朕來說，便是最大的報答了，你不必如此自謙。」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席間尷尬的氣氛，讓他們這些參加宴席之人都感覺有些順不過氣來。
待敬完這杯酒，三皇子還是沒有坐下來，又一次拿起酒壺，為自己添了滿滿的一杯。
「母后，多年養育之恩，孩兒再無多言，在此，祝您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這一杯，卻是敬給皇后的。
皇後有些驚訝，轉念一想便又穩了下來，笑著開口道：「藏鋒的心意，本宮知曉了，你放心，明年定然為你選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媳婦。」
眾人聽得此言，俱是發出善意的笑容。
三皇子臉上笑意更濃，道：「那孩兒就先在這裡，謝過母后了，若是明年看到小媳婦不漂亮，孩兒可是不依的。」
三皇子的一番言語，其中傳達出來的意味，倒是耐人尋味，頗有些親善皇后一派的意味。
果不其然，三皇子還是沒有坐下來，又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大哥，這些年，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弟弟，承蒙你多加關照了，在此祝願哥哥，事事順遂，長樂未央。」
這一杯，是敬給太子的。
太子臉上露出關愛之色，笑著道：「你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一杯隨意即可。」
三皇子也笑著回道：「弟弟多謝哥哥關心了，不過，敬給太子哥哥的酒，弟弟是一定要喝的。」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至此，三皇子像是終於敬完了酒，這才坐了下來。
席間朝臣們，只覺得這才清明起來，三皇子向太子靠攏之意，幾乎是昭然若揭了。
不過，眾人還是感受到了一絲微妙。
三皇子敬了那麼多人，卻唯獨忘了自己的母妃，張賢妃。
而坐在席間的張賢妃，臉上雖然沒有什麼異樣，甚至還帶著几絲笑意，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張賢妃的手緊緊的拽著五皇子。
「母妃，您弄疼我了。」五皇子皺著小臉，仰頭看向張賢妃。
張賢妃慌忙的放開手，捧起五皇子的小手，果然已經被她抓出了兩道通紅印子。
「是母妃的不是，你想吃什麼？」張賢妃慌忙的道。
因為五皇子年紀尚小，所以張賢妃將他帶在身邊，每一口未給五皇子的食物，她都會先嘗一嘗，生怕出現什麼意外。
五皇子皺著眉頭，「母妃，我想吃鴨絲。」
張賢妃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盤燕窩炒爐鴨絲，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
而這時，似有所感，她看了一眼，不遠處坐著的三皇子，只見三皇子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看著她夾起那筷子鴨絲，三皇子臉上的笑意更深，舉起一杯酒，遙遙的向著張賢妃舉了起來，滿臉笑意的仰頭一口飲酒。
三皇子反常的舉動，弄得張賢妃心下一突，那筷子鴨絲更是不上不下的舉著。
五皇子看著張賢妃長久沒有動作，心下更是著急，拉著張賢妃的衣袖搖晃著，「母妃，母妃！」
五皇子的聲音將張賢妃的思緒，終於拉了回來。
她愣了一下，猶豫了片刻，還是嘗了一小口鴨絲。
五皇子兩眼睜大可憐巴巴的看著她，他年紀尚小，尚且不能控制自己，吞了一口口水，顯然是有些餓了。
過了片刻，張賢妃無事，這才放下心來，夾起一筷子鴨絲，餵給五皇子。
五皇子似是有些嫌棄張賢妃喂菜的速度太慢了，從張賢妃的懷抱中掙脫開來，跳下椅子，理所當然的道：「母妃，我去找三哥了。」
張賢妃聽得此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在楊清謀逆之前，張賢妃自然是放心五皇子去找三皇子的。
可是那件事如同一根刺，橫亘在他們母子之間。
「你不能去找他！」張賢妃壓低了聲音，急切的說道。
年少天真的五皇子卻是絲毫不知這母子兩人之間的嫌隙，神情之間滿是不解，道：「為什麼我不能去找三哥哥。」
張賢妃臉上更是著急，拉住五皇子，「我說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你連母妃的話都不聽了！」
奈何，孩子總是不聽話的，五皇子一甩衣袖掙脫開來，一溜小跑，跑到了三皇子的席間。
三皇子見此情景，似笑非笑的看了張賢妃一眼。
張賢妃心中滿是焦急，兩眼滿是緊張，生怕三皇子對五皇子不利，奈何這是大宴，席上人數不少，而他們的作為臨近主桌，更是引人關注，這就使得張賢妃不好輕舉妄動，惹得眾人非議。
「三哥，三哥，我要吃佛跳牆。」五皇子小小的個子，粉雕玉琢的面容，看起來如同金童一般惹人喜愛。
三皇子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將五皇子提了起來，抱著坐在身邊。
「想吃啊？」三皇子好笑著問道。
五皇子眼巴巴的點了點頭。
三皇子二話沒說就夾了一小筷子餵給他。
張賢妃緊緊的抓著帕子，感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終究還是忍不住低聲喊了一句，「藏鋒！」
三皇子回望了過去，有人聽見這句聲音，也將目光移到了張賢妃身上。
「母妃，可有吩咐？」三皇子滿臉笑意的看著張賢妃，似是有些不解。
張賢妃臉上神情凝重，許久，方是無力的道：「照顧好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