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見山
「不敢不敢,郡主明鑒,我韓家絕無此心。」韓孟懷一時嚇得冷汗直冒,語氣甚是謙恭,他滿懷乞求的看向四皇子,希望他能幫忙說和一二。
奈何四皇子卻只顧兩眼認真的看著周菀,絲毫不理自己急得火燒眉毛的表哥。
周菀卻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韓氏是怎麼想的,本宮早有耳聞。他韓胤要取代我父親,還嫩了點。」
韓孟懷連忙辯解,「不知殿下是聽何人說的,如此污衊我們韓家,其心可誅。」
韓家勢大,目前也是熱灶,周菀卻不害怕,為人子女者,總不能因為心懷畏懼而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別人當做墊腳石。
周菀輕笑一聲,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四皇子,道:「四表哥,我想要回宮了。」
四皇子連忙道:「表妹可是有些累了?」
周菀輕輕的點了點頭,道:「齊雲山風景雖好,卻無甚心情去觀賞了。」
「我送表妹回宮。」四皇子理所當然的道。
韓夢瑩嘴角一撇,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韓孟懷輕輕的拉住了。
周菀搖了搖頭,「擾了表哥的雅興,是我的不是,我自己回宮便可。」
四皇子眼中滿是溫柔繾綣的情意,笑著道:「本就是為了陪表妹散心才出來的,你回去了我定是要跟著的。」
周菀見他如此說,不好再拒絕,便點了點頭。
「我跟你一起走,不想跟這些沽名釣譽之輩同伍。」說話之人,卻是先前明確表示不滿的顧如音。
周菀笑了笑,看著臉色不虞的顧如音道:「你是跟我來的,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回去。」
顧如音也跟著笑,道:「就是看你跟別人不同,不然我還不會跟你出來。」
周菀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故意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榮幸了,顧小姐,請吧。」
兩人說說笑笑,倒是忽略了一邊安靜等候的四皇子,四皇子臉上神色未變,依舊是一副溫柔的樣子,看得同行的少女們個個心生羨慕。
周菀的馬車先送顧如音回了顧府,轉頭便往宮門處行進。
「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惹得表妹不快了。」四皇子沒有騎馬,而是跟周菀共乘坐一輛馬車。
周菀搖了搖頭,道:「這與四表哥又有什麼關係,樹大根深,難免就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四皇子面上還是有些不順,心中覺得有些歉疚,「我記事的時候起,宮中諸人,經常邊說,我很像一個人。」
周菀認真的看著四皇子,似是想到了他要說什麼。
「他們說,姑父是大燕戰神,而我,長得不像父皇也不像母妃,反而更像是姑父。」四皇子的聲音有些縹緲,似是而非。
周菀嘴角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道:「所以表兄妹里,我與四表哥長得很像。」
「璟,美玉也。純熙,熙者,太陽也。」四皇子李璟,字純熙,他的眼中閃動著周菀看不懂的光,「阿寧,自小便知道,我與其他兄弟是不同的,父皇最看重的是太子哥哥,可是最寵愛的,卻是我。」
「舅父對錶哥一直寄予厚望。」周菀笑著答道,不去接那些可能越線的話。
四皇子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倒從未希望,他對我寄予厚望。」
「四表哥,慎言!」周菀趕忙制止。
四皇子面色不變,繼續道:「我母妃與姑父,也是表兄妹,說來母妃本應該是這宮中除了父皇祖母以外,最關心你的人。」
韓將軍韓胤是周瑾的表弟,卻形同陌路,不過是因為覺得周瑾從前一直壓著他的軍功。
而韓貴妃,為什麼恨周菀,她卻知之甚少。
總是有血脈的牽連,韓貴妃卻從未向她表示過善意,從小到大,見得最多的,還是恨意滿滿的眼神。
那種眼神,就像是人生所有的希望、期許,全部被摧毀一般,沒有心如死灰,卻靠著恨意重新站了起來。
「長輩們的舊事,為小輩的,倒不好打聽,四表哥,今日你說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周菀微微低下頭,不去看四皇子的眼神。
四皇子臉上滿是苦澀,「表妹當真不想知道嗎?」
周菀搖了搖頭,「長輩們瞞著我們,自然是有他們的道理。」
「看來表妹心中,我無足輕重,明明是想要表妹開心,可是今日卻到底是弄巧成拙。」少年的聲音里滿是痛苦,「我好像什麼也做不好。」
周菀心下一顫,抬頭看見少年眼中通紅的血絲,「四表哥與其他表哥不同,永遠都是阿寧的好哥哥。」
四皇子輕笑一聲,低聲道:「可也只能是哥哥了。阿寧有時候也會覺得好笑吧,你那麼聰慧美麗,只覺得這一件件一樁樁全都偏離我的設想,我想要請阿寧去梨園看戲,到頭來卻看到了三哥的醜事,三哥也恨上了我,阿寧心裡也不開心吧?謀逆之時,想要逞英雄救下阿寧,到頭來卻傷了自己的胳臂,阿寧還是流落在外那麼久。今日,我想要請阿寧出來秋遊,到頭來卻被一個諂媚的文人給毀了。」
周菀一時不知道怎麼跟他說,四皇子的心思,她從來都懂,往前心有所屬故只能故作不知,而如今,君珉遠走他鄉,韓貴妃變成了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一條線。韓貴妃的恨意是實打實的,若非皇帝和太后護著她,她在宮中的日子,註定了不得安寧。她已經決定,將自己餘下的人生,出賣給魔鬼,而四皇子不可能跟自己的母親作對,他日他若能登基為帝,周菀在韓貴妃的折騰之下,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四皇子這個選項。
也許會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天周菀能用她的真誠去打動韓貴妃。
可是這是不現實的,恨總是比愛來得強烈,韓貴妃莫名其妙的恨意,很大的可能性便是來自於對周瑾或者永元長公主的恨意。
父母有事,自當時子女服其勞。
「我,四表哥,三表哥,甚至是太子表哥,都不過是偌大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四表哥,每個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我身後還有周氏一族,而你身後,則是韓氏一族,一人兩人的兒女情長,太過渺小了,大可忽略不計。」
四皇子臉上滿是痛苦,慘淡一笑,「棋子?那君珉呢,他只是你想要跳出棋盤的跳板嗎?」
周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表哥既然想讓我開心,又何必非要往我傷口上撒鹽。」
「傷口?他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四皇子的聲音滿是冷淡。
周菀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掙扎全部按下,「人總有年少之時,少時喜歡的,長大了不一定會仍然喜歡,皇宮過於壓抑,我也想要感受一下不一樣的人生,可惜,到底還是失敗了。」
四皇子笑了兩聲,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道:「阿寧可知道,君珉為何要匆忙離京?」
周菀瞪大了眼睛,看向四皇子,強自按下心中的好奇,梗著脖頸,道:「不必了。」
四皇子卻笑著搖了搖頭,道:「阿寧,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明明眼睛裡面全是好奇,卻偏偏要壓下本心,你聰明貌美,從小到大一直順風順水,君珉的事情,對你的打擊很大吧?」
周菀強自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四皇子輕笑出生,「小小年紀,偏偏要做出一副老成之樣,這樣可就不可愛了。」
周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不做戲了?你與三表哥,並沒有什麼不同。」
四皇子嘴角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道:「果然還是瞞不過阿寧你啊,神將周郎的女兒,自是不同別家。」
周菀反唇相譏,道:「你能夠得到舅父的寵愛,憑藉的也不過是你這張和我父親相似的臉罷了。」
四皇子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眼中滿是恨意,「你既然知道了,你還有臉能夠笑出來!」
周菀心裡咯噔一下,她所以為的不過是舅父對四皇子愛屋及烏,可他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多麼可笑啊,皇家真是這世間最臟最臭的地方。」四皇子伸出手來,用力的捏住了周菀的下巴,惡狠狠地道:「你與我們有什麼不同,你憑什麼,總是做出一副獨善其身的樣子!」
周菀用力的掰開他的手,「你發什麼瘋!」
「你這樣沒有心肝的人,註定是得不到他人真心的愛意。」四皇子眼中滿是晦暗,繼續道:「你做的那些小動作,你以為誰不知道?」
周菀心下大驚,面上仍然是一副鎮定之色,反問道:「什麼小動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四皇子惡劣的笑了笑,道:「自以為能夠瞞過所有人,其實大家都知道。你恨楊清,楊清謀逆之事中,你怕是下了大力氣,楊清若為何能夠入宮?你當真有那麼好心,想要送她一場富貴,怕是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吧!」
周菀聽他這麼說,這才放下心來,冷淡說道:「楊清本是國之重臣,豈是我一個小小的郡主能動的,他的心思豈是我能揣測的?我若真有那麼大的本事,你的母妃如何還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後宮,享受尊位?」
四皇子冷哼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可憐君珉,對你一片真心,到頭來落得過沙場埋骨的下場。」
「你不許提他!你有什麼資格提他!我如何不知,君珉離京,與你也有莫大幹系!」
四皇子惡意滿滿的笑了笑,「我一片真心對他,他卻一片真心對你,叫我如何不恨!」
周菀聽得此言,心下卻沒有半分驚訝,顯然此事事先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君珉臨走之前,曾留下一封信箋,不過說:「日出東方,分桃之相。」
日出東方,只得便是太陽——純熙,分桃之相,便是斷袖之癖。
相比較而言,四皇子比被抓到斷袖石錘的三皇子更加可怕,往常總是看起來陽光坦蕩,如同驕陽一般的人物。
烈陽之下,仍有陰暗之處。
「純熙,光明純善,你如何配得上這個字?」周菀冷冷譏諷。
四皇子卻是有些狂躁,眼睛中滿是怒意,「你當我想要這個名字!誰稀罕!」
周菀心下大驚,「純熙」本是最最美好的寓意,他為何會這般憤怒,這其中是否還是有著不為人知的隱情。
四皇子看得周菀有些驚疑的模樣,心下也有些打鼓起來,察覺到自己過於反常,補充道:「身在皇家,哪裡還能如同白紙一張,這樣的名字,有時候想想真是一種諷刺。」
周菀聽得他似是補充自己的說漏嘴一般,心中更是有些不踏實起來,索性兩個人已經撕破臉了,道:「你這樣的,索性就不要去糟蹋好人家的姑娘了,與你那個心機深沉的表妹韓夢瑩,倒是天生一對,一個虛偽,一個狠毒。」
四皇子嘴角扯了扯,道:「若是婚配,我倒更喜歡你這樣的表妹,韓表妹心思歹毒,怕是哪一日被她在睡夢中毒死都不知道。」
韓夢瑩一心想要嫁給四皇子,眾人眼中,她都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理想夫婿心中是這樣的形象,也不知會不會吐出一口血來。
「你這樣的偽君子,居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周菀冷冷的諷刺。
「阿寧手中自是沒有人命,可是因你而死的人,卻絲毫不少。」四皇子頓了頓,繼續道:「你若是沒有神將周郎的光環,你說那些人,還會那樣心甘情願的為你賣命嗎?你那個好師父,總是覺得阿寧是只小白兔,說來實在可笑,臨走之前,還再三囑託我與三哥,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你這樣的女人,便是被楊清擄走,都能完好無缺的回來,何曾需要別人的照拂?」
「好父親,也是好命的一種,你與我有什麼不同,你若不是身在皇家,早就被人碾死了千萬回。」周菀臉上卻沒有絲毫被打擊到的樣子。
四皇子剛想開口,卻被自己狠狠壓下,「我是天命之子,自然與你不同!」
周菀冷笑一聲,「終於不再遮遮掩掩了,到底是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