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阿諛
「先生如此詩才,定不是無名之輩,還不知先生高姓大名?」韓孟懷一臉謙遜之態。
那書生見得他一個世家貴公子,如此謙謙有禮的待自己,心中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臉上也是一態虛懷若谷之相,「學生呂州石海。」
剛才那書生石海一般作態,韓孟懷的一番追捧,已經引來不少人主意,隱隱有相圍之意。
此時,聽得那石海自報家門,周圍的書生中有人出來驚呼聲。
「沒有想到,竟然是呂州石如山!」有學子低聲驚嘆。
旁邊學子立馬附和,點頭道:「呂州石如山,果然名不虛傳!」
「今日能夠有幸聽得石如山當場作詩,真是我輩榮幸!」也有人一臉與有榮焉之相。
燕朝科舉三年一次,而明年恰巧是大比之年,故而許多外地書生提前上京,只為趕考。
故而,今日這齊雲山上的書生,大多是準備參加來年大比的舉人。
周菀挑了挑眉,這呂州石海的名聲,她也曾聽聞。
呂州石海,字如山,少有詩名,在舉子之中,名聲很大,據說是明年大比狀元的熱門人選。
「呂州石如山,我聽說過你!沒想到,果真是名不虛傳!」韓孟懷已經是撫掌大讚。
看他的架勢,周菀便知,韓孟懷起了招攬之意。
「看這位公子,舉止不俗,敢問是何家子弟?」那石海仍舊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高聲向明顯是權貴之流的韓孟懷詢問,絲毫不見怯懦。
韓孟懷看了他這番姿態,心中更是欣賞,招攬之心更加堅定。
「在下韓孟懷,今日見得先生高才,心中十分佩服。」韓孟懷語氣中一半謙遜,一半自矜。
人群中卻傳來壓抑的驚呼聲。
「韓孟懷,京城四公子之一,韓貴妃的侄子,韓將軍的兒子!」
「這石如山,當真是一步登天!」
「就是就是,有了韓公子的支持,狀元之位豈非唾手可得!」
韓家本來就是京中望族,而自楊清倒台之後,更是氣焰滔天,宮中韓貴妃權勢滔天,四皇子更是已經入朝聽政,隱隱有取太子而代之之意,約莫著有了京中第一豪門的樣子。
韓孟懷聽到了人群中傳來的議論之聲,卻絲毫沒有阻攔之意,不過是向石海展示自己的強大,心中更是驕傲。
石海聽得他的身份,心中更是心念急轉,據他所知,韓氏一族,背靠韓貴妃與韓將軍,卻多是武將,並無什麼文人,故而他們對於他這樣的才學之士,定是求賢若渴,心下更是得意。
「不過是閑來一兩首雜詩,比不得韓公子龍姿鳳章,人中龍鳳。」石海也是個極為上道之人,笑著捧了幾句。
「我不過是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借著長輩的威名,整日里不過做個富貴閑人罷了。」韓孟懷驕矜的說道。
「韓公子一門忠烈,大燕上下皆知。韓將軍更是驍勇善戰,可謂是大燕的又一個『神將』。」石海吹捧起來很有一套,韓孟懷此時已經越看他越是順眼了。
石海一心追捧,卻沒有看見周圍之人看他的眼光都變了。
周菀眼生一暗,四皇子心下忙叫不好,這書生說誰不好,牽扯到了神將周瑾,怕是不得善了。
「自來最怕文人沒氣節,古人誠不欺我。」
突然傳來一道空靈清亮的少女嗓音,眾人心下俱是一驚,暗道韓孟懷公子當前,居然還有人敢當面頂牛,恐怕也是個厲害人物。
眾人一看,俱是眼前一亮,眼中凈是驚艷之色,那說話之人,是一個一身藕荷色衣衫不過十三四歲的美麗少女。
那少女一身書卷氣,面容精緻,雖年紀尚小,卻已經顯示出了天姿國色之態,待齊長成,恐怕又是一個禍國妖姬。
而這少女,卻不是周菀,而是先前因那書生的詩句而吃驚的顧如音。
石海見得那少女面容,眼中閃過一絲覬覦之色,看那少女衣衫雖然素淡,但用料俱是不俗,先前所見,她曾與韓孟懷等人同行,恐怕也是某個權貴家庭出生。
石海雖然有些不解為何跟韓孟懷一起的人會拆他的台,心中恐怕這少女與韓孟懷可能有些不對付,當即心念一轉,立馬揚聲問道:「這位小姐,有道是非禮勿聽,偷聽他人說話恐不是君子之道。」
顧如音嗤笑一聲,「你這阿諛媚骨的書生倒是有意思,張口閉口便是君子之言,你們你來我往的奉承之聲,不許人聽,便不要說那麼高聲,如此聒噪,倒是擾了大家遊玩的興緻。」
石海聽得顧如音牙尖嘴利之語,道:「小姐出口成諷,恐不是淑女所為,何故因一己私怨,而遷怒他人?」
石海卻是猜測了,顧如音出聲,只因看不慣那書生媚骨之態,而並非是因為與韓孟懷有私怨。
「奴顏媚骨,天生小人姿態,不配為讀書人,可惜了一首好詩,配了你這沽名釣譽之輩。」顧如音很少說話,卻往往一針見血。
石海遭此變故,卻絲毫不知,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那句提及神將之語的緣故。他並非燕京人,也不是邊城人,遠離戰亂,從未見過神將周瑾的風采,說出此等阿諛之言,惹得顧如音心生厭惡。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也是誠不欺我!」石海說不過顧如音,便借著此言來貶低女子。
韓孟懷看他如此左支右絀之態,不知為何,心中頓時有些失望。
「你這書生好大的口氣,原來在你口中,什麼人都能拿來同我家父比較,也不知一聲戎馬,如今他在天有靈會作何感想。」
一道輕柔低緩的女聲傳來,那聲音輕柔雅緻,如同山間潺潺的山泉,但眾人聽在耳中,待分辨其話中之意,猶如黃鐘大呂在耳邊敲響,震得人心內一突。
眾人目光轉移,看向那開口說話之人,只見一個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身著綉著大片白玉牡丹花的紫色襦裙,一身貴氣,姿態天成,容顏絕美,眉目如畫,恍若神妃仙子,比之剛才的顧如音更勝三分。
而那少女身邊站著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少年,那少年一身富貴氣象,長身玉立,此時正滿目柔和的看向那少女。
兩人並肩而立,卻是好一對璧人。
「學生拜見榮嘉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人群中不知是誰打頭,跪拜了起來。
眾人便紛紛醒悟,跟著跪了下來。
姿態天成,衣飾不俗,又與「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韓孟懷同行,這少女的身份應該假不了。
眾人紛紛跪倒,此時的石海卻是焦急了起來,心中暗罵了一聲倒霉,看韓孟懷那個樣子,將韓將軍與神將周郎相提並論,這不是罵人嗎?沒有什麼比罵人當著正主的面罵更倒霉了。石海進京日久,也曾聽京中人提起過這位榮嘉郡主,神將周郎和永元長公主的獨女,深得太后和皇帝的寵愛,據說便是幾位皇子皇女也不及她在御前得臉,一句話便能改變皇帝的心意。
石海心中叫苦不迭,如此權勢的人物,怎麼偏偏就被自己招惹了,想到明年的科舉,心中頓時一片灰暗,頓覺前途一片晦暗。
而之前羨慕嫉妒石海的道韓孟懷青眼的人,此時也都暗暗幸災樂禍起來。
便是韓孟懷心中也是一驚,自楊清倒台之後,楊家便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一般,門庭若市,日日迎來送往,自來都是將軍,便難免有了比較,而韓孟懷的父親與周菀的父親神將周郎不同,周瑾多年鎮守邊城,長期與匈奴作戰,他的名聲,是真刀真槍的殺出來,靠著百戰百勝得來的,而韓將軍鎮守的卻是臨近西寧國的瀾城,西寧國勢弱,又不善戰爭,故而韓將軍更多的是威懾之意,很少作戰。韓家如今勢大,其實多半靠的是宮中得寵的韓貴妃,而那些阿諛奉承之人,為了哄得韓家人高興,往往都吹噓韓將軍是神將第二,韓孟懷在往日里聽慣了此言,卻沒有覺得什麼不妥,倒是忘了今日同行的,還有周菀這個神將之女。
韓孟懷心中想了想,若是自己是神將的女兒,聽到別人這樣說,估計也得發作,故也不好怪自己的表弟不攔著周菀。
周菀臉色平淡,看著跪拜成一片的眾人,「諸位請起吧,今日本宮不過是應朋友之約,前來齊雲山遊覽美景,本無意大張旗鼓表明身份。」
眾人連忙起身應和,讚歎周菀體恤民心。
神將周郎,過世不過八年,但是他的威名英姿,卻深入人心。燕京人,大多都是見過當年神將得勝歸朝的盛景,不只是因為周菀如今頗得聖寵,更多的還是對於神將周郎的尊敬,因而在聽見石海阿諛之言時,一個個面色怪異。
「家父早逝,普天同悲,不想生前英傑,身後還要被阿諛逢迎之輩拿來做文章。」周菀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刻骨一般的殺機,聽得石海足底生寒,肝膽俱裂。
眾人聽得她這麼說,心下也跟著悲傷起來,更是義憤填膺,早有書生向著石海的方向狠狠的瞪了一眼,高聲道:「吾輩讀書人,追求孔孟仁義之道,恥於與此類阿諛逢迎之徒為伍!」
其他讀書人紛紛應和。
更有不是讀書人的,沒什麼講究,狠狠的向石海啐了一口,「沒心沒肺,豬狗不如!還有臉當讀書人!我一個行商的,都瞧不起你!」
更有好事之徒紛紛跟風,「我是一個屠戶,都知道神將大人示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沒有神將大人,你這個賊書生,恐怕早就被匈奴人的鐵騎踩成了碎片!呸!」
也不知從誰開始,竟然將手中的東西砸向石海,石海低頭掩面,似是不能承受眾人的詰難,匆匆忙忙的往山下跑去。
似是看那石海已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的逃離齊雲山,周菀轉而將矛頭對準了韓孟懷。
「我倒不知,韓公子心中,韓將軍與我父親,竟是一般無二。」周菀依舊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而這樣,卻更讓韓孟懷覺得心驚膽戰。
韓孟懷向四皇子使了個眼色,希望他幫忙打個圓場。
四皇子卻是理也不理,只安撫著周菀道:「表妹莫氣,莫要因為一些沒分寸的人氣壞了身子。」
周菀卻是不置可否,直直的看向韓孟懷,眼如利劍,像是要刺穿他的胸膛一般。
韓孟懷被周菀如有實質一般的眼神看得左支右絀,心下苦不堪言,方躬身一禮,長揖到底,硬著頭皮道:「郡主殿下當面,孟懷也不好辯駁,今日之事,確實是孟懷孟浪自滿了,我韓氏一族,絕沒有將家父比作神將大人之意,家父自來崇敬神將大人,常言大丈夫生於世,當如神將大人一般,壯士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快意人生,方才是快意人生,覺悟折辱神將大人之意,還請殿下明察!」
周菀朱唇輕啟,面容恍若謫仙一般,說出的話語卻如同刀劍一般,「家父過世八載,我知曉在你們這些將門看來,有了出頭之日,你們肯定天天在想,這下子終於沒有一座大山壓著了,想得戰功便得戰功,想要陞官便能陞官吧?」
這種話,韓孟懷更不敢認了,燕京之人都知道,皇帝李宏對於周瑾的推崇,葬禮捧盆者一般為死者的兒子,周瑾因為沒有兒子,皇帝便讓自己的兒子四皇子親自捧盆,皇帝更是親自前往祭酒弔唁,在葬禮上悲傷難以自持,更是哭倒三次,不僅如此,更是破格追封周瑾為異姓王,因為當日周瑾病逝,身後更無子嗣,又確實戰功卓絕,朝中但凡有反對之聲,都被皇帝一力壓下,而事後,那些反對之人都被皇帝一個一個的貶往偏遠之地,終生不得歸京。
周瑾的墳冢,更是選在當今為自己修建得陵寢旁邊,皇帝親自規劃陵墓。
生前顯貴,死後哀榮,這邊是周瑾的一生。
「玩不敢做如此想法,還請殿下明鑒。」周菀說的話,韓孟懷萬萬不敢應和。
周菀輕笑一聲,「不必急著否認,事實確實如此,家父壓著韓胤,萬不是怕他出頭,不過是因為你父親韓胤火候不到,本是為了韓胤好,沒想到你們韓家倒是心存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