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藏
「六姐姐休要小瞧弟弟,你弟弟我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小霸王,我說一,多的是人應和!」周蕭滿臉都是自得意滿。
周菀頓覺無語,瞪了他一眼,「小霸王難道還是什麼褒義的稱呼不成?」
周蕭一看她那個架勢,好像要打人,趕忙一竄而起,縮在了馬車的角落裡。
周菀看他那個樣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二人說話間,聽得外面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殿下,將軍巷到了。」
將軍巷,便是周周菀的堂伯周瑄家所在之地。
此處本是周家的祖屋,周氏一族,一直是將門,出過得戰功卓絕的將軍更是數不勝數,傳承幾百年,底蘊深厚。
因此,周家所在的巷子,便被人們稱作「將軍巷」。
馬車卻並未停下來,自側門駛入,通行無阻,待到了二儀門處,方才停了下來。
周菀此行,提早跟周府打過了招呼。
周蕭一掀開馬車帘布,便見周府大管家一臉恭敬的在外等候。
大管家見得從馬車裡出來的周蕭,微微愣了一下,復又恢復了平靜,道了一句:「小侯爺。」
周蕭只是冷哼一聲,便轉身接過周菀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下了馬車。
「郡主殿下,怎麼會跟小侯爺一起?」大管家滿臉諂媚笑意的上前見禮。
周菀微微頷首,「在路上碰巧遇到了,伯父大人可在家中?」
大管家連忙笑著答道:「老爺知曉殿下今日過來,今天一天都沒有出門,殿下這邊請,老爺已在書房候著了。」
周蕭見狀想要溜走,卻被周菀攔住了,「你跟我一起過去。」
周瑄的書房在外院,安排有重兵把守,十步一巡,五步一崗,甚是森嚴。
周蕭壓低了聲音,湊到周菀身邊,「六姐姐,我就不過去了,你們商量大事情,我一個小孩子不好湊到一起的。」
周菀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打趣道:「這個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了,剛剛是誰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男子漢呢。」
周蕭被她揶揄得滿臉通紅,狡辯道:「不是你說我是傻弟弟嗎?我不管,傻弟弟就是小孩子。」
周菀拿他無法,只得道:「你也跟著聽一聽,小孩子總是要長大的,你身上擔著爵位,總是要明白事理的。」
周蕭滿心都是不情願,垂死掙扎,道:「六姐姐你回了府里,不去拜訪一下堂嬸子嗎?」
周菀搖了搖頭,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無妨,大事要緊,堂伯母知道輕重,遲一點去見她便是。」
周蕭將能用的借口,全部用了一遍,還是無法,只得苦著臉跟著周菀,亦步亦趨的往書房走去。
大管家看得他們姐弟之間相處的情形,心下暗笑,甚至是有些欣慰。
「小七,人沒有本事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周菀一邊走路一邊問道。
周蕭挑了挑眉,有些無奈道:「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反正我也爭不過你。」
周菀打了一下他的手,「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進退,你看你現在,一臉不情願,就是不知道進退的樣子。你聽說過先帝的賢妃嗎?」
周蕭點了點頭,「當然知道啊,賢妃多子,又深得先帝和太後娘娘的喜愛。」
「先帝賢妃,當年是後宮第一個提出請立舅舅為太子的人,多年來,一直凡事以外祖母的意志馬首是瞻的人。先帝爺多少后妃,可是如今能夠跟著兒子出宮當老封君的,卻只有她了。」
周蕭愣了愣,「這不是拍馬屁嗎?她戰對了隊。」
周菀失笑,「你這樣說,也沒有錯,她的確眼力非凡,更重要的是,始終頭腦清晰,不因為自己有三個兒子,而起了異心,外祖母對她也很放心。」
「這還沒結束呢,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沒有異心。」
周菀聽得周蕭隨口的嘟囔,心裡一跳,斥責了一句:「瞎說些什麼,這種話也是能胡亂說的!」
周蕭自來最怕周菀,也最敬周菀,聽得她這麼斥責,臉色頓時央央起來,「讓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你若是不能學會知進退識寡眾,起碼要學著嘴巴嚴一點,不然,日後堂伯父如何將大事託付給你!恐怕到時候,整個周氏一族都要毀在你手裡!」周菀眉頭緊皺,對這個弟弟頭疼得很。
周蕭輕輕的哼了一句,不甚在意的道:「左右堂伯父有那麼多兒子,周家傳給誰不是傳!」
周菀更是生氣,周瑄兒女雖然眾多,但是因為周瑄多年來忙於公務,疏於管教,被周夫人溺愛,兒女中驕縱的占多數,成器的極少。
而如周蕭這般,生下來沒多久,便有了爵位,更是鳳毛麟角。
周菀的父親,神將周郎,雖然周瑾戰功卓絕,但得罪的人,卻不在少數,並且從匈奴傳來的謠言,所謂的一統之法,更是讓周菀暗暗心驚。
皇帝身體不好,雖然周菀對舅舅心中充滿濡慕,但內心深處,卻是知曉,舅舅沒有幾年了。
她這幾年,一直在後妃和皇子中,乞求尋找盟友,奈何收效甚微。
二皇子鼠目寸光,難成大器,這次的謀逆事件,便是直接將自己玩廢了。
三皇子性情不定,讓人看不清晰。
四皇子性格純善,奈何韓貴妃卻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五皇子年紀尚幼,沒有競爭力。
而剩下的,只有太子,皇后雖然虛偽,但是虛偽的人也有其特有的好處,起碼在你還有利用價值之前,不會輕易的撕破臉。
可他日若是太子登基,難保皇后不會驟然發難。
而周氏一族,卻仍舊是一副青黃不接的樣子。
周菀心裡滿是擔憂:周氏凋零,近在眼前。
而周蕭依舊是一副毫無所覺的孩童心性,如何能讓她不擔心。
隨著她的擔憂,兩人跟著大管家進了周瑄的書房。
「堂伯父,讓您久等了。」周菀上前告罪。
周瑄擺了擺手,「你這次,可是有什麼大事。」
「小七也回來了,剛剛還想讓人去喚你來考教一下功課,可聽下人們說你出去與友人聚會了。」周瑄見到周菀身後垂頭喪氣的周蕭,扯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周菀見得此情景,卻沒有任何奇怪之色,周蕭對於周瑄來說,畢竟是堂兄弟的兒子,狠下心來管教捨不得下決心,也怕外人留言,可若是不管,又不忍心看著兄弟唯一的血脈長成一副紈絝模樣,所以就成了不言不慈的奇怪局面。
周蕭微微抬頭,一臉喪氣的應了一聲,「堂伯父。」
周菀看了一眼屋內的眾多僕從,周瑄知機,便擺了擺手。
「堂伯父,今日我出宮來,為了一件大事。」周菀開門見山,一臉嚴肅。
周瑄見她一臉肅穆,也跟著收斂了笑意,正襟危坐,「阿寧,詳盡道來。」
周菀看了一眼神遊天外的周蕭,按下了擔憂的心情,繼續道:「伯父恐怕還不知道,我先前被楊清擄走之前,他說了什麼吧。」
周蕭陡然一個激靈,大呼小叫,「擄走?你被楊清擄走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周瑄瞪了他一眼,斥責道:「小點聲,你想要將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嗎?你是生怕隔牆沒有耳朵!」
轉而看向周菀,有些猶疑,「小七還小,按理說這些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省的他擔心。」
周蕭卻是不願意了,氣鼓鼓的道:「我姐姐的事情,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周菀嘆了口氣,「他不小了,也該知道一點事情了,您不可能護著他一輩子。」
周菀深深的看了周蕭一眼,好似要看進他的心底一般,「我被擄走這件事情,牽扯甚廣,當日楊清謀逆,緊急逃跑之時,為了安然撤離,邊帶著我和三皇子為人質。舅舅為了維護我的名聲,便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先前你見到的那個離開的宮女,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她,我不一定能回到京城。」
周蕭滿眼都是擔憂和自責,「六姐姐,我什麼都幫不了你,還一味的拖你後腿,我是不是很沒用?」
周菀搖了搖頭,笑著摸了摸他的腦門,滿眼都是鼓勵之意,「你平安無事,我和堂伯父便安心了,可若是你能幫上忙,那我們估計就能輕鬆許多。」
周瑄也跟著道:「你若是一輩子要如同現在這般,我和你六姐姐,自然會拼盡全力,保你衣食無憂。」
周菀看了一眼周瑄,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周蕭孩童心性,只有他自己內心意識到了要上進,方才還有成才的可能。
「小七,我周氏如今處境艱難,皆是因為我父親醉酒時說的一句話。」周菀認認真真的看著周蕭,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神情。
小小少年,似是第一次面臨如此重大的人生現實,從前所見的種種,如同過眼煙雲一般在他心頭拂過,往日里朋友們諂媚的笑容,學堂里眾人羨慕的眼神,家族裡同輩兄弟們嫉妒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在他眼前如同一幅幅畫卷一般鋪成開來。
「周家如今已經危如累卵,舅父在位時還好,可若是新帝登基,怕是朝不保夕了。」周菀一開口,便是聳人聽聞之語。
周瑄一開始以為,她是為了嚇唬周蕭,可看得周菀不死作偽的神情,心裡也跟著搖擺不定起來。
周菀繼續道:「堂伯父恐怕不知,楊清安然逃脫,卻將匈奴人暗中打探的東西宣揚開了,當日乾元殿的人很多,后妃基本到齊,楊清當時志得意滿無所顧忌,說漏了嘴,卻讓我周氏一族陷入困境。」
周瑄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聽得眼前少女開口道:「楊清從匈奴人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父親昔年在一次醉酒之時,對著身邊親兵信口開河,道『一統之法,盡在吾身』。」
「咣當」一聲,周瑄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老爺,出了什麼事?」屋外的大管家聽得聲響,出聲詢問。
周瑄愣了一會,方才壓抑著嗓音,道:「無事,不用進來。」
大管家暗自猜測,也許老爺是被周蕭少爺氣得摔了茶盞,便不再管這件事。
周蕭仍舊是一副有些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一統之法,一統之法,你父親糊塗啊,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周瑄臉上滿是苦澀。
周菀也跟著嘆氣,「人生得意,又是醉酒之時,父親說話便猖狂了幾分。」
「便是醉酒之時,也不能說這樣的話,他是什麼人?他是戰無不勝的大燕戰神!他說的話,匈奴人肯定會當真。」
周菀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父親作古多年,現在我們也無從猜測,這一統之法到底是真的,還是一時醉話。」
周瑄臉上扯出一個苦笑,「現在不僅是匈奴人盯著我們,恐怕朝中也有不少人盯著。」
周菀點了點頭,蹙眉道:「被楊清挾持時,我曾向他打聽過,得知楊清雖然派人翻遍了平西王府,可是仍舊一無所獲。」
「雖然不知真假,若是真的,哪有那麼容易找到,若是假的,怕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周菀十分認同周瑄的看法,道:「為今之計,要麼證明沒有那什麼勞什子的一統之法,要麼在眾人之前找到一統之法,這樣的東西,不是周家能留得住了,交給舅舅便是。大堂伯,父親在世時,可曾跟您提過這件事?」
周瑄搖了搖頭,「你父親做事,很是小心,並且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了解的人,便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他的安排。你也沒有聽他提過這件事嗎?」
周菀聞言,沉吟片刻,方才答道:「父親跟我說過最多的便是,君子一諾便當終生堅守,他不像是會信口開河的人,我更傾向認為,這一統之法,是真的存在。」
周瑄聞言,臉上更是憂愁,「這樣的東西,不是目前的周氏能夠護住的。你想想看,你父親若是真的有這樣東西,他會放在哪裡?」
周菀眉頭緊鎖,似是無意的看了一眼周瑄的書房,許久方道:「父親若是藏東西,恐怕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書房了,這是他最看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