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夜談
離家已久的旅人,所思所念,不過是家裡的那一盞燈。
自來親緣關係構建的政治聯盟,是最為穩固的,不然古往今來,哪來許多聯姻之事。
周瑄與周瑾是嫡親的堂兄弟,自幼一起長大,自來與親兄弟無異。弟弟早死,做哥哥的自然對侄女多幾分照拂。
而這照拂,隨著周菀日益得寵而漸漸變了味,從前因憐憫而關愛,變成了因倚重而寵愛。
周菀從一個本是無父無母的小可憐,變成了能夠影響君王政治舉措的隱形政客,就像種下一顆種子,所有人都沒想到這麼快就長成參天大樹,皇帝李宏對周菀的培養,所下的心力,不亞於太子。
而周瑄從這種種的跡象中明白,周家的未來,就在眼前的少女肩上。
而他,會成為她最堅強的後盾。
而她,也代表了未來周氏最強的一柄矛。
周瑄心裡清楚,周家所有的小輩加起來都抵不上周菀一個人的分量,周菀被擄離京,他自然是充滿擔心,而這份擔心到底出於什麼,卻無法細究了。
「京中有人不想我回來。」周菀一開口,便像是投入油鍋的水滴。
「我派人去查一查,三天應該差不多。」
「京中有人與匈奴人勾結。」
周瑄臉色微變,還是有些不解,「你是說,通敵?怎麼又扯上了匈奴人?」
周菀輕輕搖了搖頭,道:「通敵倒是不敢,頂多互相交換幾個無關緊要的消息。楊清投靠匈奴人了。」
周瑄心裡咯噔一下,「那這樣就麻煩了,楊清任太師多年,朝廷的事,基本沒有他不知道的。」
「我朝怕是豎起了一位大敵。」楊清假投之事,自然不能對人言,而他投敵之事,燕朝放在匈奴的探子自然會將消息傳回來,現在說出來,卻是無關緊要了。
「以楊清的性子,選擇投敵,也是能夠理解。話說,阿寧是怎麼逃出來的?」周瑄奇怪,她一個弱女子,居然能從虎狼窩裡逃出來。
「楊清想將我交給匈奴人,幸而遇到一位女俠,仗義出手。」
周瑄挑眉,「可是陪你一起來的那位姑娘?」
周菀點點頭,「她說她以後也無去處可去,決定跟著我。」
周瑄有些擔心,「這樣不知根底的人,可是要我去查一查?」
「不必勞煩伯父了,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信得過。」
周瑄知曉她決定的事情不好更改,便不再在這件事上多說,轉而問道:「楊清為什麼要將你交給匈奴人?」
「伯父沒有聽說過那個傳言嗎?」周菀嘆了口氣,繼續道:「這個消息最開始就是匈奴人傳的,據說父親一次醉酒後曾向身邊人言:一統之法,盡在吾身。他們認為這代表一座寶藏或者一本如神的兵書,而我是父親唯一的女兒,他們覺得必然是明白這句話的。」
「這簡直是荒唐!」一想到外甥女兩個多月來顛沛流離,就是因為這一句醉話,周瑄便心疼得無以復加。
「伯父,父親在世時,可曾透露過一些消息?」
周瑄眉頭緊皺,仔細回想,片刻后,方肯定的道:「從未聽他提起過此事。」
「言必有因,父親不是一個愛說大話的人,他這麼說必然有他的道理。」
周瑄似想到了什麼,道:「不若你問問陛下,你父親一心忠君,陛下肯定知道什麼。」
「那也只能如此了。」
「說來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三皇子呢?」周瑄有些擔心,侄女就一個人回來,雖說皇帝和太后這些年表現出對周菀十二萬分的看重,但畢竟是親兒子、親孫子,害怕這兩位帝國最高統治者遷怒於她。
周菀有些低落,道:「我們一行出京不過十天,便於楊清的殘黨會合了,然後便分開了,三表哥被他們帶走了,我也不知道在哪。」
「這就好,這就好。」周瑄放下心來。
周菀看他的樣子,詫異的看了一眼。
周瑄忙補充道:「不是說好,這樣分開了,你自己回來,也不會被遷怒。」
周菀心裡卻清楚,自己在旋渦里越攪越深,再也出不來了。
「便是我一人逃了,舅舅也不會責怪的。」周菀十分篤定皇帝的寵愛。
周瑄心頭一跳,語重心長,「阿寧,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君心難測,今日能將人寵上了天,他日也能將人踩入了泥。你還年少,經事少,不知這世上之事,多是風水輪流轉,今日東風壓倒西風,焉知明日不是西風壓倒東風。」
周菀回望周瑄,「可是我想做的,從來都是主導者,而不是一個需要搖尾乞憐的小狗。」
「你也不小了,到了應該做出抉擇之時了,如今陛下和太後娘娘寵著你,可等新皇登基,你又如何自處?」
「自是井水不犯河水。」
「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與太子交好,可太子如今風雨飄搖朝不保夕,楊清謀逆他能勉強摘清就不錯了,而韓貴妃因積年舊事,而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如何還想討得了好,三皇子性格跳脫,可上次梨園之事,怕是已經惹他記恨,五皇子年幼,於大位無望,二皇子經此次謀逆算是廢了。」
「積年舊事?什麼舊事?」周菀似乎抓到了什麼。
周瑄有些猶疑,嘆了口氣道:「當年京中有個姑娘愛慕你父親,一直等到二十歲了,都沒有嫁人。」
「這是韓貴妃?」周菀瞪大了眼睛。
周瑄搖了搖頭,道:「是她小妹,後來她小妹嫁人了過得不甚如意,沒多久便鬱鬱而終,好像因這事記恨你爹,她若是得了勢,少不得要磋磨你的。」
周菀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這有什麼,后宅女子大多是那幾個手段,大不了到時候去給皇陵守著舅舅便是。」
「噤聲!」周瑄壓低了聲音,四下看了看,「這種話其實隨口能說的?后宅女子哪有那麼簡單。」
周菀更是好笑,「你剛才不是還說新君嗎?萬歲萬歲,沒有哪個皇帝真的以為自己能夠萬歲。」
「這種好還是少說得好,為女子者,大事左不過是嫁人生子,你難道還想像你父親那般沙場點兵?」
周菀滿臉都是感慨,「若是可能,倒真想上沙場闖一闖。」
「胡說些什麼!」周瑄知曉她向來膽大,虎著臉訓了幾句,又道:「明日隨我一起入宮,陛下這些日子也很是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