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懷孕
她隨柏言回來上海,並不曉得他跟家裡撒謊的事。家裡對她態度雖不像剛嫁進來時那樣熱情,卻也不像那次離家后那樣決絕。徐太太像往常一樣招呼他們,看得出她在討好柏言。徐父只說句: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住著;就不再多看她一眼。
柏言找了秦媽吩咐一通,秦媽對柏言一向忠心,她領著韻清回房。她關上房門,將柏言的用意說與她聽:「少奶奶,大少爺說了,他跟老爺太太說你懷孕了,她怕你跟他們相處尷尬,已經和太太打過招呼,不用同他們一同用飯,我會單獨安排。」
韻清真是哭不出笑來:「什麼,柏言這樣說謊很快會拆穿的。」這可不像他徐柏言的作風。
秦媽輕聲在她耳邊說:「要想不拆穿,那少奶奶你跟少爺這兩天就要努力了呀?」
韻清被她說得臉上通紅,轉過身去。
秦媽繼續說:「二少爺平時都住學校里,一星期才回來一次,大少爺已經跟他說過你回來住的事,想來他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來了。」這倒是她最擔心的,虧得柏言細心,替她想得周全。
秦媽接著跟她又說了許多,她都沒聽進去,她心下想著自己這懷孕的謊怎麼圓過去,也暗怪自己到現在也沒一些動靜。
柏言回來,她埋怨地看他:「你撒了這個謊,不出一個月,就要拆穿了,到時不是更難堪?」
他卻難得俏皮起來:「不會吧,我這幾天這樣努力了。」
這樣不害臊的話,她也是第一次聽到,又是羞又是怒的:「你說什麼呢?」
柏言卻又正經起來:「我想你快些生個孩子,以後忙著照顧孩子,就不會去外面亂跑了。」
她也想,生個孩子,一切塵埃落定,任誰也別想拆散了他倆。
只是柏言第二日一早就接了電話趕回南京去了,他都來不及單獨跟她告別。她也是從報紙上看到新聞,七七事變了。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徐老爺在家裡高談闊論,將日本人罵得狗血淋頭。大街上到處是抗議的學生,時不時傳來高亢的口號聲。
她極想知道柏言的一切,卻不敢打電話問一句,只有整夜整夜的思念。她能得到消息的渠道只有報紙。徐太太每日念佛保佑,而她只有把一切擔心與相思記在本子里。
那日徐柏華匆匆回來,進家裡收拾東西,口口聲聲腔說是要去從軍,保家衛國。她聽得他的聲音,故意躲在房裡不出來。
徐老爺阻止他,家中已經有一個兒子從軍了,另一個兒子也要從軍,莫不是要了他的老命。柏華卻叫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徐老爺終是鬥不過兒子,見他奪路要逃,也顧不了那麼多,叫道:「韻清,韻清……你也出來勸勸。」他這也是病急了亂投醫。
徐柏華聽了,果然立住了腳步,他終究難忘了她。
韻清緩緩開了門,她希望他已經走了,那樣就不用面對他了。
他轉向她,看她那樣安靜地立在那裡,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
叫她怎麼勸,那樣尷尬的關係,她不敢看他一眼,心虛地像是自己做錯了事,弱弱地問道:「父親要我勸什麼?」
徐父聲音顫抖:「我們家柏言已經參了軍,柏華再去,我怎麼放心。」
於一個父親而言,他所擔心,不無道理;但於妻子而言,她的丈夫在,擔著生命危險,有人相幫不是更好;何況家國大事,熱血男兒,怎能阻止。她橫了心,並不相幫於誰:「人各有志,父親應該支持才是。只是二少爺,救國方法有多種,你又未受過訓練,頭腦一熱就去參軍合適嗎?」
柏華別過臉去不看她,心中隱痛:「嫂子不必勸我,保家衛國是我輩錚錚男兒理所當然的事,你只管在家照顧好父母就是。」
「你嫂子雖說懷孕了,可到底還不知道男女,我兩個兒子若死在戰場上,我徐家不是要絕後嗎?」徐老爺終是把她最擔心的說了出來,卻不知道,這隻會更堅定柏華離開的決心。
柏華心中滴血,韻清懷了他哥哥的孩子,他已經徹底地沒有希望了,他突然有種解脫的快感,讓他奔跑起來更有力量。他臉上明明流著淚,卻是帶著微笑的。
一家人沒有留住柏華,嘆息了幾聲。徐太太不捨得緊,卻出不敢哭出聲來,不然徐父只會把氣撒她身上。
和日本人這一張戰必打無疑,無論是報紙,政府還是民間各團體,一併抱了決心要拚死一戰。徐父已經作好了兩個兒子犧牲的打算,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韻清的肚子上。這讓韻清產生了不小的壓力,也讓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一些反應,她好像真的懷孕了,月經沒有來,吃東西偶爾會吐,難道柏言那幾日的努力沒有白費。
徐家兩老把她當寶,補身體的接連不斷地送來,早已經不計前嫌,。
只是此時戰火已起,城中經常有部隊往來,柏言只打來兩次電話,都是徐老爺接的,只是互報平安,韻清並不曾與柏言通過話。
戰爭除了帶給人無盡的傷痛,還有無邊的恐懼,韻清天天活在擔心中,以往柏言出門打仗,她從未有過如此擔心,那時自己與他並不通心意,雖憐他外頭拚命辛苦,卻也沒擔心過他的生死。這次卻是不同,離得那麼近,都能聞到硝煙的味道,更何況,他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了個頭。
徐家最大的事情就是看報紙,聽廣播。徐父作了兩手準備,他只道韻清懷孕了,得讓她先把胎養穩了,再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生產。
柏言沒回過家,柏華杳無音信。韻清卻發覺自己的身體起了變化,她似乎真的懷孕了。她偷偷找來秦媽,秦媽觀察她身體,反問:「不會是真的有了吧?」
她借口要去看醫生,徐太太怕外面動亂,叫了醫生來家裡。她又擔心拆穿了謊言,後來心一橫,若是拆穿了也好,那她就回南京去,左右離柏言近些,好照顧他起居。
那是個看婦科的老中醫,給她把了半天脈,害她一顆心懸著,無處著落。
只聽老中醫說:「恭喜恭喜,少奶奶是喜脈,已經快三個月了。只是胎像不穩,最近怕是煩擾太多吧?」
韻清大喜,居然真的懷孕了,她懷了柏言的孩子。一家人沉浸在喜悅中,並沒好好算算她的孕期。
徐太太聽見胎像不穩,又擔心起來:「最近打仗,我們家柏言又在戰場,她能不擔心嗎?」
老中醫開了安胎藥,又吩咐:「還是要放寬心,才能保胎穩固。」
從此,她被壓在床上,一應吃喝全由秦媽經手,送到房裡來。
那天她很想打電話給柏言,想報個喜訊給他,可是又不敢打,怕他分心。
徐家兩老事後也算著孕期,只是現下真是有喜,也就不忍責怪。他們看出她的心思,卻不說破。那日柏言又打電話來報平安,徐父在書房接了,直喊韻清去接。
韻清去了,徐父示意她接,她真箇接起來,那頭傳來柏言的聲音,久違又熟悉:「你還好嗎?」
她看見徐父輕輕地帶上了門,給他們倆訴說相思。
她早已泣不成地聲:「柏言,你要當父親了。」
那頭傳來驚喜:「是真的嗎?」
她沒法去看他,只能命令他:「嗯,三個月了,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許諾:「我會的。」
她只是哭,他聽得心碎,他也很後悔,如果他死了,怕真是要連累她們了,那個打斷腿都不會吭一聲的鐵血軍人,卻在掛上電話后流下了眼淚。以往,他從不怕死,現在卻不敢死,因為答應了她。
日子一天天過,戰事越拖越久,越來越不好。已經十一月上,她已經顯懷,最難受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天天犯困,胃口很不好,什麼都吃不下去。但是廣播里卻傳來了上海淪陷的消息,柏言已經沒有消息回來,她已經不敢傷心,怕傷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