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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審問

  自那日起,她家門口多了兩位士兵守著,連許媽出去買菜也得經那兩人盤問。


  韻清戰戰兢兢地過了好幾日,也不敢出門,每日從報紙上尋些信息。偏那報紙日日都是太平盛世,沒一點消息。林四也不曾前來,一顆心就這麼懸著,茶不思,飯不想。


  苦等無果,卻等來了一隊官兵,那領頭的是個年輕軍官,身量筆挺,說話客氣:「嫂子,我與柏言兄一同在警備司令部效命,是唐司令的副官,今天奉唐司令命令來請你前去問話。你放心,只是例行公事。」


  她這顆心又吊了起來:「問話?」


  見她緊張,那位副官說話也中客氣的:「是啊,前幾天那樁槍擊案,聽說你當時在場,司令只是問問經過。」


  「那你等我換件衣服。」她實則是要整理心情,林四不曾與她商量,她不知道要如何應付,這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拖拖拉拉,指望這會有人來救了她去。


  那軍官在樓下催了幾遍,她不得不下樓來。


  司今部里,那軍管將她領進一個房間,便走開,她一人在裡頭等著,足足等了一下午,只是沒人來問話,心裡焦急得不得了。


  等到她幾乎崩潰,終於來了位年長卻威風凜凜的長官。那年輕的軍官跟在那人後頭,稱呼他為司令。韻清知道唐司令,卻不曾打過交道說過話,更不知道他性情脾氣,柏言也從不與她說起。她不知道好何應付,只站著拘束不說話。


  那位將軍很和藹,打量她一眼說:「你就是柏言的太太?」


  韻清點頭稱是。


  「別拘束,坐下說話。」


  她有些不敢,但只好慢慢坐下。


  那位唐司令態度和藹,像是跟她拉些家常:「你跟林少清是什麼關係?」


  韻清怕說錯話叫人抓著把柄,只撿要緊的說:「他是我同學的哥哥,年少時就認得了。」


  唐司令又問:「他那成衣店可有你有份?」


  她想起林四那天的吩咐:「我只是去做衣服,其他的真不知道。」


  唐司令很欣慰:「嗯,我信你,那掌柜據查,是個共黨,林少清也洗不脫嫌疑,你跟他沒什麼關係最好。」


  韻清嚇了一跳:「啊?四少爺也是共黨?」


  唐司令耐心地跟她說:「還不確定,不過那店的東家是他,他手下的掌柜是共產黨,就算他不是,那他也有失察之罪。」


  雖說林四這次連累了她,到底相識一場,非給他按個共黨的帽子,於他很是不公,韻清肯定地說:「四少爺不會是共產黨的。」


  那唐司令見她這樣肯定,倒想知道原因:「哦?你這麼確定?」


  韻清憶起林家,說道:「他家在上海灘很是有名,他父親有五位姨太太,他從小錦衣玉食長大,那時他就愛帶一幫女孩子去看電影吃西餐,那風流作派也一向是各家小報的頭條,後來他從軍,也是說看著柏言威風,要跟他學,他這樣的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共產黨啊。」


  這些消息唐司令雖有耳聞,終究不確定:「哦?你再說說看?」


  韻清接著說:「他平日里慣會享受,衣裳比女人還多,又愛混女人堆里,哪有熱鬧往哪湊的人,吃喝玩樂,更是不在話下,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是共產黨呢?」


  唐司令怕她為林四開脫:「可我聽說他那成衣店時常送錢給你?」


  反正也是藏不住了,她也只好實話實說:「那是因為他總是叫我替他畫衣服樣子,說是給我的報酬,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


  唐司令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很肯定地說:「好吧,徐太太,柏言為人,我一向信賴,他選的人,我自然也是信的,你這就回去在吧。」


  她被那軍官領到外面,那兒立著的人背影熟悉極了,待他轉過身來,不是徐柏言是誰。


  柏言和那軍官打過招呼,領了韻清坐到車裡。他臉色鐵青,神態疲憊。


  她知道自己闖了禍,怕是要被他責備,心下作好準備,等他隨時發作。可一路上他只不說話,更不看她。


  到了家裡擔心的事終是發生了,柏言一把拎了她就往房裡去,許媽過來招呼也不理。他把她甩到床上:「從今天起,你給我少出門。」


  她心下慌張:「柏言,你聽我解釋。」


  柏言難得的疾言厲色:「有什麼好解釋的,跟你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聽,阿四背後不簡單,我也不是沒提點過你。」


  她總得為自己開脫:「我只曉得那是間成衣店,哪裡知道會有共產黨。」回過頭來,又擔心牽連了柏言,「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柏言冷笑:「為難我?為什麼要為難我?為難的是你的阿四。」


  話里雖說帶酸,韻清卻無心打理,但為什麼扯上阿四,她搖頭:「我不明白。」


  柏言當然曉得她一個婦人,平常只懂些風花雪月,只好點她:「你知道阿四的來頭嗎?他是復興社他的人。」


  「復興社?」韻清約摸聽說過,據說神秘得很,從未想過身邊會有復興社的人,還是林四。


  柏言又說:「幸好這次牽連出來許多人,不然我就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她越發摸不著頭腦,理不清思緒:「我怎麼越聽越湖塗了?」


  柏言娓娓道來:「你跟阿四合夥,阿四跟孫太太,梁太太,還有其他好幾位太太都在外面合股做生意,藥店,茶館,古董店,應有盡有,一下牽連出十多位官員太太,上峰重視起來,秘密調查,我們幾個也被臨時召回,協助調查。而他做這些,不過是黨派之間排除異已的手段而已,阿四充其量只是他們的一顆棋子。」


  這番話說下來,她已經明白,林四通過各家太太來摸各方官員的底,原來自己這樣蠢只是她還有一事不明白:「那共產黨是怎麼回事?」


  柏言冷笑,他頗不欣賞這樣內鬥,對林四更是嗤之以鼻:「阿四隻把眼睛盯著自己人,反被共產黨鑽了空子,混到他眼皮子底下去了,這次他只怕吃不了兜著走了。」


  韻清有些擔心:「那他會不會有事?」


  柏言卻不為所動:「阿四這回聰明反被聰明誤,沒人救得了他。」


  到了這裡,她已經知道,林四隻怕小命難保,只是自己被他利用,背後針對的肯定是徐柏言,她後悔道:「柏言,都是我害了你?」


  他沒有安慰她,心裡做好了打算:「你在這裡沒人看著終是不妥,我要送你回上海去。」


  送回上海她娘家是不可能,但那徐宅叫她怎麼進去,她委曲道:「柏言,你父母怎麼會容我進門,我只會拖累你,你不如,不如放了我吧!」


  柏言頭大:「你還是想走?」都跟了他了,卻還是要他放了她,他聽了就火大。


  韻清小聲說道:「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要她這麼胡思亂想,原本是要狠狠責罵她一回的,現在居然要走,倒把他的計劃打亂,只好使了她的霸道性子:「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從今天起,你一切聽我安排,不許自作主張。」


  說著他便走了,不再管她,她為自己闖下的禍事懊惱不已,一個人嚶嚶哭泣。


  至晚,柏言不容商量地跟他說:「明天起回上海住,我已經跟父親母親說好,我不在跟前,你替我好好孝順他們。」


  她心裡難受,她怎麼回得去那裡,柏華在那裡,徐老爺徐太太將兄弟兩人不睦歸罪於她,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但她不敢說,這會兒,她一心想著彌補他。


  他知道她不願,但他能怎麼辦,放她一人在南京,保不準張四李四繼續來給她下套,放回她娘家,那繼母恐怕會吃了她,想想只有放回家裡去。為著讓她不在家裡受難,他跟家裡撒謊說她懷孕了。他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讓她懷孕,於是,不多說,辦事要緊,他足足折騰她一夜。


  林四再沒來消息,她也不敢打聽,倒是胡小姐上門來了,那時她正收拾東西。


  胡小姐好奇:「韻清,你要去哪?」


  家務事不能讓外人曉得,她只一句帶過:「我要回上海去住一段時間,暫時不回來了。」


  胡小姐卻不關心她為何回上海,她今天來是另有目的:「你可知道阿四去了哪裡?」


  她隨口一說:「不知道呀。」林四害了她,柏言惱他,她哪裡敢提。


  胡小姐神神秘秘地說:「你不知道,他居然是復興社的,你知道那復興社嗎?聽說被挑進去的都不是一般人,林四是帶戴老闆親自挑的呢,這次他能脫身,據說也是戴老闆親自打來電話。」


  林四脫身了,她心裡一松,終究相識一場,不想他有事,但她還想確認:「你哪聽來的?」


  胡小姐神秘一笑:「你別管我哪聽來的,反正我只跟你一個人說,就是可惜,他現在不知所蹤了,我怎麼也打聽不到他的消息,你要是在上海見著他,記得馬上通知我。」


  看她一臉花痴樣,只怕又著了林四的道了:「怎麼你對他這麼上心了?」


  那胡小姐一向直腸子,說話並不避諱:「你不曉得,我以前只當他是個花花公子,不務正業的,現在才曉得,他這樣有本事,倒叫我刮目相看。」


  韻清不再插手這些事,當面又不好拂她的意,只順口一說:「好,我見著他一定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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