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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情斷

  吳太太儼然把韻清當了知己,她看她跟柏言恩恩愛愛的,好不羨慕。她生了向她學習的心思,跟著韻清做了許多時髦的衣裳和首飾,她以往在家中不是防著你就是防著他的,還真沒為自己好好活過一天,跟著這群她以往瞧不上的太太們混在一處,才曉得這做女人原來是這樣有滋有味。打扮,看戲,看電影,作畫,寫字還有麻將,哪個不比跟那些個女人勾心鬥角來得強。


  那日她燙了頭,換了件緊身的紫色祺禮袍,韻清又替她配了翡翠項鏈和戒指,對著那鏡子里,她蒙了臉,不敢認自己。


  樓下孫太太他們在等她,韻清將她拉下樓來,她一向爽快的人,居然扭怩起來。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大家都鼓起掌來。


  孫太太跑前來:「讓我瞧瞧,哎喲,真是那舊式衣服害人。看,這要出去,哪個敢說不像大明星?」


  她紅了臉,生平難得謙虛起來:「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


  孫太太最會夸人:「哎,都說女人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你呀,就是那小地方害了你,這氣質,活脫脫的大美人嘛。」


  被大家一誇,吳太太面露喜色,她花這許多金錢和心思,還不是盼著阿奇回心轉意。


  她央了柏言去與阿奇傳話,她要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跟他談一場。


  柏言見她改了許多,也是讚賞,將阿奇約來家裡,將書房騰出來與他兩人說話。自己則和韻清兩個耳磨斯鬢,一同看著一本小說。


  那兩個沒幾分鐘,便見阿奇衝下樓來,柏言攔了他,韻清上樓去瞧那吳太太。


  只見吳太太一個人掩面而泣,抽抽答答地說:「他是鐵了心不要我,任我怎麼改,他都不肯要我。」


  韻清除了勸也只有勸:「吳姐姐,你別傷心,你倆這麼些年的事了,也不是一朝一枉就能解決了的。」


  她自顧自地說話:「那年他生了重病,算命的說要找個命硬的童養媳才能過得了關,他家把整個鎮上的丫頭的生成八字拿了來,就只我一個合適,我就這麼嫁進他家。他果然好了,但那時他小,他家送他出來讀書,自從他讀了書,就再不肯見我一面,你知道我有多苦。他家裡的下人也欺侮我,我怕被他們折磨死,於是就開始裝作觀音菩薩上身,那家裡敬著神靈,果然對我好了些,我也借了這口,漸漸將家裡財產抓在手上。我只盼著,他能可憐我,給我個孩子,我回去了再不來煩他,哪曉得他是鐵石心腸啊。」說罷,哭得撕心裂肺。


  韻清心下傷感,陪她哭了一場。


  阿奇那頭,正跟柏言訴著苦處:「我那時病得糊塗,怎麼拜的堂也不知道。等我懂事,哪能如接受得了,只一味躲她,不提她,想想她受不了我,總會走的。」


  柏言不愛管閑事,一句也不安慰他,只聽他自訴自苦。


  阿奇本想他生個同情心,見他悶著,著急道:「你怎麼也不說句話?」


  柏言沒好氣道:「我能說什麼?你連家事都處理不妥,難不成要我替你處理?」


  阿奇看看他,這樣沒同情心的,也能算兄弟,但想想他確實後院清靜,不免羨慕:「我就奇了怪了,同樣是包辦婚姻,憑什麼你就娶個如花美眷,我就娶只母老虎。」


  柏言看他說的不像,訓他:「她長你這麼多歲,最好的年華里你不看她,等她老了,你又嫌她兇悍。如今叫她改嫁也是難了,阿奇,你可別做得過分,鬧出人命來。」


  阿奇一臉冤枉:「她那性子,只怕要了我的命。我如今申請了調動令,我是再無臉面在這金陵城呆下去了。」


  柏言奇怪:「你要走?」


  阿奇反問:「她不走,哪有我的容身之地呀?」


  柏言不信他為這事會搭上前途:「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的?」


  阿奇低了頭:「是有一個,還是個女學生。我剛才跟她說了。」


  柏言恨鐵不成鋼:「你呀,這麼攤牌,你不得要了她的命?」


  阿奇卻不信:「不至於吧。」


  阿奇走後,韻清安撫吳太太睡下。回到房裡,柏言已經在床上等她。她想她何其幸運,嫁與一個能相知的男人,比起吳太太,自己理應好好珍惜才是。她抱著他,不肯撒手。


  一連幾日,吳太太沒出過房門,韻清每日親自送飯送菜,沒事也坐在她床邊,時不時同她講幾句。她卻像個活死人,也不答話,也不吃東西。韻清擔心得緊,請了護士隨時在家候著。


  直到第五日上,吳太太起了個早,打扮精緻,下得樓來,狠狠地吃了一通早飯。她收拾了行李,和她的丫頭菊花兩個作好了要走的的打算。


  柏言這一日休息,拉著韻清賴床,害她好等。兩人起來見她要走,擔心她作出不可挽回的事,一併不肯讓她走。


  柏言道:「阿奇那裡,好歹要說一聲,我去找他。」


  韻清附和:「是呀,就算要走,也得和我們這些姐妹們賤行才行。」


  那吳太太是個實在人,三兩句一勸,真箇呆下來了。柏言去尋阿奇,韻清陪她說話,還叫了孫太太來。


  那阿奇被拖來時,身上酒氣還未散,跟著來的還有阿四。


  孫太太嘴快:「阿四,你真箇是哪兒熱鬧往哪湊啊,哪都有你。」


  林四頗覺冤枉:「哪是我要來的,我昨晚上外頭吃酒,遇著阿奇哥醉了酒,身上沒帶錢。沒辦法啊,我不光出錢,還得出人,你說我這光棍一條的,陪個紅粉佳人還說得過去,居然陪了這醉鬼一晚上,現在還被你們挑理,我冤不冤?」


  孫太太嘲笑他:「就你義氣,我看你是躲孫小姐躲出去了吧?」


  林四抱拳:「好姐姐,快別跟我提那位孫小姐,沒見過這麼粘人的。」


  孫太太罵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東西,這胡小姐遇著你,究竟是福還是禍喲。」


  幾句閑聊,氣氛已經緩了不少。阿奇洗瀨出來,只是低頭坐著。昨日與那女學生攤了牌,自是一番呼天搶地,傷心決裂,生別死離的。後頭買了醉,錢包叫人偷了去,只怕沒叫人扔出來。


  那吳太太看他,眼裡複雜,終是她先開了口:「你要夫妻一場,雖做不成真夫妻,但我在你家也呆了十幾年,這十幾年,我自問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所以今日,我自請下堂,你寫封休書給我,你我之間,從此一了百了。」


  眾人聽她一席話,皆是驚呆。都道她要再鬧一場,不想她今日如此通情達理。


  她繼續說:「我來這幾日,瞧了許多人,許多事,才知道感情不可強求。看孫太太,徐太太你們,我有多羨慕,可這終究與我無緣。我想了幾日,才想通了,人活著,可以跟別人過不去,卻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所以我放下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她頓了頓又說:「這事你我知曉就好,不要傳回家裡去,多少也要顧些我娘家的面子。」


  她們幾個幾乎要不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鄉下來的婦人,居然能說出這一番大道理來。阿奇更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她催促:「你還等什麼,快去拿紙筆來。」


  韻清去取,阿奇猶豫地寫下一紙休書。那吳太太過來瞧:「反正我也不識幾個字,我就蓋個手印得了。」她取了休書,放進箱子里。又從箱子里拿出個小盒子來,盒子刻了花紋,很精緻,上頭掛著鎖,看起來是值錢東西。她遞到阿奇手裡:「這些房地契是我從家裡帶來的,現地還給你。你在外頭,總要有錢傍身。」


  阿奇接了鑰匙打開來看,裡頭契書足有二十多張,上頭壓著十二根金條。這一大筆的錢,這樣一個女人大老遠的從山西帶到南京,也真是難為了她。


  阿奇終究沒忍住:「大姐以後要去哪裡?」


  她有些猶豫:「那家裡我是回不去了,天下這麼大,總有我的去處。」


  孫太太已經流了淚了:「那怎麼行,你在外邊也沒有其他親人,一個女人家,怎麼生活。」


  吳太太說:「我想好了,我在那破鄉下呆了這許多年,白白浪費了時光,我現在要去最繁華的地方,見見世面。」


  阿四早煩了這傷感的場面,接了話:「最繁華的地方,不就是上海了嗎?而且十里洋場,吳太哦不吳姐姐,我改天得空帶你去啊。」


  孫太太趁火打劫:「那好啊,阿四,那裡是你和柏言的地盤,吳姐姐要是去那裡,你們兩個可得出些力,前些日子你又羸吳姐姐這許多錢。」


  阿奇拿了那十二根金條交到吳太太手裡:「大姐這些你先拿著,這些房地契變不了現,我先收著,總之以後,你的生活我吳奇才不會不管。」


  她說:「我還有個請求,我終究嫁過人,出去了大家還叫我吳太太,我不想讓人曉得我被人休了。」


  阿奇感激:「都依著你。」


  事已至此,塵埃落定。不管吳太太心中流淚或是滴血,在旁人卻是鬆了口氣。


  韻清挽留:「吳姐姐,你看,你要去哪都沒定下來,不如先在這兒住著,等想好了,有了落腳地,再走不遲。」


  孫太太也勸:「是啊,吳姐姐,要是去上海,少不得等少清先回去打點。」她立馬轉了身:「少清,這事你可得放心上啊,那錢可不是白羸的。」


  阿四皺了眉頭:「這怎麼賴我身上了呀,這兒柏言哥也是上海人,跟阿奇又最要好,這事怎麼也輪不著我呀。」


  柏言看他置身事外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平時哪有熱鬧往哪湊,事到臨頭搶先逃。他豈能放過他:「阿四,我自小離家,少在上海,你卻不同,那裡替你辦事的人不少,尋個落腳的地方,總不是難事。」


  阿四一聽,這徐柏言是敲打他呢,怕他再漏更多的事出來,馬上應下來:「柏言哥發話,我從了就是。」


  孫太太看他變臉這樣快,奇道:「少清,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徐參謀手裡呀?這樣聽話?」


  林四賣乖:「瞧瞧,什麼叫裡外不是人呀,不應不成,應了也不成。」


  韻清解圍道:「總之這事你儘快去辦,辦好了,我跟若琳姐都謝你。」


  柏言朝她飛來一個白眼,心下罵她,要你領他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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