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春色如線

  她想了想有點心虛說:「師父父,這祛痕膏果然給我么?」


  容易忍不住笑,說:「當然。」


  「那你別給我抹了,這麼好的東西肯定很貴,給我用了浪費。」


  「這有什麼?」


  「不要,不要,」桃子躲閃著說,「師父父,我真用不著,我好得快,用不著這麼貴的東西。你看我這邊臉上,之前讓我師父打破了,現在一點看不出來,後腦勺上也有,我腦袋瓜子都快讓他砸碎了,也好了,你快給我吧。」


  「你從前的師父有這麼厲害?」


  「要說厲害朱大師定然是不如師父父你厲害,可是他的大鐵勺很厲害,他的勺子把上有個倒鉤,每次打我那個鉤子都會扎到肉里去,可疼了。」桃子說著呲呲牙,像是回憶起那痛感似的。


  「竟有這種事,從前見你在他墳上哭的那麼傷心,我還以為他待你很好。」


  「好啊,」桃子果決地說,「我師父雖然打我,對我卻是很好的,我當初是在別離居偷東西讓他逮住的,可是他不僅揍了我還收了我當徒弟,給我吃給我喝,給我地方住,而且他還教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


  容易覺得她那句「不僅揍了我還收了我當徒弟」說得不通,不過為了不打斷她,就沒說什麼,直到她說完了才問:「什麼道理?」


  「比如做人要有骨氣,還有做人要知恩圖報,譬如他救了我給我吃給我住,我就應該報答他。」


  「還有呢?」


  「還有做人要孝敬父母,雖然我沒有父母,但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也是父,所以說師父父,我也會孝敬你的。」


  「嗯,」容易滿意的點點頭,「理應如此,聽上去我比你那位前任好得多了。」


  「那是自然!師父父,我從前並不知道有師父能那麼好,先前朱大師死的時候,我聽小刁說有人哭墳下輩子才有人疼,當時我就覺得,我上輩子死的時候肯定是沒有人給我哭墳,如今遇到了師父父,我才知道想必上輩子是有人給我哭的。」桃子說著不覺眼眶子竟有點發酸,頓覺自己很沒有出息,匆忙爬下桌子,裝作找東西的模樣,躲到背光的地方。


  「你找什麼?」


  「我像是又餓了。」桃子端起剩下的半碗冷麵條,呼嚕呼嚕吃進去了,其實她一點兒也不餓,硬吃了半碗撐得不得了。


  容易站在門口望了望,說:「靈舒也不知道哪去了,屋子收拾出來沒有也不知道說一聲。」


  桃子翻著眼睛,想起她那位神仙似的師姐,知道那就是梁景瀟從前提過的大師姐,當時他只是隨口一說,桃子也沒入耳,如今瞧這情形,桃子便參悟出一二,她這位師姐必定是對她師父父存了些念想,冤孽啊,冤孽。


  「師姐姐大約不太待見我。」


  容易瞧她一眼,卻未置一詞。


  「我看得出來,」桃子說道,「要是我,我也不樂意。」


  「怎麼說?」


  「從前朱大師養了一條老黃狗,後來又要了條小黑狗,那個老黃狗就很生氣,總要咬小黑。」


  「你是說,她是老黃,你是小黑?」


  「不然呢?」桃子歪著頭眨眨眼。


  容易拍拍她的腦袋瓜子說:「我出去看看,你在這等著。」


  桃子乖乖地趴在桌子上挑蠟燭花玩,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就在屋裡晃悠,桃子站在書架前,看著滿滿一架子書看著直眼暈,她看來看去,滿裡頭就看著倆字熟悉,「詩經」。


  這本書老秀才從前教過她,可是桃子翻過來翻過去,覺得這書和從前她看的不大一樣。以前老秀才教的那本書上似乎沒有那麼多畫……


  桃子正面看了反面看,沒有看到「關關雎鳩」,也沒看到「蒹葭蒼蒼」,反倒是一男一女兩個人打架,她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似乎逐漸看出些門道,不一會兒就覺得有些乏累,打了個呵欠。


  容易轉了一圈竟然沒找到靈舒,問老吳收拾好屋子沒有,老吳原本已經睡了,說不知道收拾屋子的事,容易略有些無奈,又覺得好笑。心想那小丫頭片子,說她機靈又有些傻氣,若說她傻有時候又挺機靈。


  容易從外面回來,屋裡燈還亮著,那小丫頭卻不見了,一低頭髮現她竟然窩在桌子底下睡著了,小小一團像只小狗似的。


  「還真是小黑。」容易心想。


  並且捅都捅不醒,睡得相當踏實,容易嘆口氣,只好把她拎起來扔去床上,突然一本書「嘩啦」掉出來,容易臉色變了變,隱約意識到自己或許撿了個麻煩回來。


  次日早,桃子起床之後沒有看到她師父父,想起昨天看得詩經,本來還想向他請教一下,但是靈舒說師父有事出去了,只好改天再問吧。


  今天的靈舒異常熱情,親自把她帶到收拾出來的房間跟前,又煩請老吳給桃子拿了身衣裳換下來。


  桃子推卻說:「晚一點再換。」


  靈舒沒再說什麼。


  桃子抱著她新得的衣服歡天喜地的撲倒在自己的床上,「真好,真好。」她情不自禁地念叨著,這麼好的屋子,有門有窗,有柜子有床,還有一個像樣梳妝台,妝台上有一面大鏡子。梳妝台這東西,她從前只在白姑子那裡見過,白姑子家從前很有錢,這才有梳妝台,後來她丈夫死了,家裡的東西逐漸被她當出去,唯獨那個梳妝台她捨不得賣。桃子看著自己的梳妝台,雖然不如白姑子家的花哨,她也很滿意了。


  她學著姑子的模樣,把新衣服抖開,翹著小手指頭捏著衣服的兩肩往身上照量一番,覺得不過癮,又把衣服罩在身上,轉兩圈扭一扭,咯咯地笑了。


  笑也笑夠了,玩也玩夠了,桃子把衣服脫下來疊好了,嘆口氣塞進她的小花包袱里,又拿出昨天剛從他師父父手裡坑來的祛痕膏,打開蓋子聞一聞,嘆口氣也塞進她的小花包袱里。


  昨晚上來的路上,隱約記得好像路過一家當鋪,可是當時天黑了,京城的路她又不太熟,只是憑印象找只怕是不容易。


  桃子想起老吳,覺得他像個實誠人。


  收起她的小包袱,沿著小路向小花園走去。春光爛漫,桃子晃晃悠悠,依稀想起白姑子愛唱的一句戲詞,「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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