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期盼

  下了早朝,步天似乎百無聊賴,在花園散步,走走停停的,也沒個賞風景的心情,寧兒小心地隨侍在側,一直在沉默。這是宮中最常見的情景,有哪次陪在步天身邊的人是秋霜影,隻會說明寧兒辦事情去了。


  “寧兒,東海王有幾日不曾進宮了?”步天突然停下步子問一句,想想應該好像很久了吧?不知道他的傷好的怎麽樣了,再見到他時,會不會還氣。


  “回皇上,三天了。”寧兒乖巧地答,她一直很疑惑到底是誰傷了東海王,想問又不敢,怕這個剛好又是步天的忌諱。


  才三天而已?怎麽感覺像幾年那麽漫長,“他的傷,怎麽樣?”步天抿抿唇,睫毛輕輕一動,似乎有晶瑩的東西落下來。他會讓寧兒隨行,不就是為了東海王的傷,雖然那時候他沒跟寧兒說出實情。


  “王爺的內傷有點兒嚴重,但不會有性命之憂,奴婢回來之後,曾開了藥方給王爺送去,就是不知道王爺照方服藥了沒有。”寧兒是據實回稟,那之後她也沒再見東海王的麵。也許人家並不信任她的醫術,棄之不理了呢。


  “是嗎?他內功修為亦少有人及,不會有事。”


  步天淡然一笑,目光越過宮牆落向遠處,東海王的內力修為本就不差他太多,何況為了離開這裏,他一直日夜苦修,內息隻會越來越強,那點小傷應該早沒事了吧。


  “是。”


  寧兒想了想,還是算了,不要多事比較好,如果是別有居心之人傷了東海王,皇上一定會為他討回來就對了,何須她多事。


  “寧兒,那聶宜真當真是天仙絕色?”


  步天回身看她,神情叫人看不出喜怒。東海王為他尋覓絕色佳人,不過是想借以替自己承歡於他而已。難道他始終不明白,步天會一直說“不”嗎?他要的是東海王,沒有誰可以代替。這些年東海王為他尋到的美人,也的確個個美貌無雙,但也隻是美貌而已,沒有什麽叫他動心的東西。


  “……是。”


  寧兒咬唇,想坦然回答,但卻辦不到,聲音到底還是有點兒顫。在馬車上時,她跟聶宜真有刹那的碰觸,那如嬰兒一般聖潔的容顏,一直縈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隻要想起他,那貼身收藏的玉佩似乎也會微微地顫動起來。


  “比東海王如何?”


  步天似乎來了興致,眸子閃著亮光,連寧兒都說好,看來這次東海王的確會給他一個驚喜。


  “各有千秋吧,王爺出塵脫俗,聶公子……不染纖塵。”話一出口,寧兒不禁有些赧然,好像這兩種說法差不多吧?

  “嗬嗬,”步天輕笑,“你跟東海王都將那聶宜真說到天上少有,朕都等不及去看看了。”


  “東海王的眼光,皇上不是一向信得過。”


  步天遠去,寧兒才長舒一口氣。可是,皇上見了聶公子,會不會對他做出什麽事來?她突然覺得相當不忍。“為什麽要答應進宮來?你就那麽不愛惜自己嗎?”站在原地發了會呆,她才疾步跟了上去。有些事情要發生的時候,反正她也阻止不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呢。


  東海王府離皇宮這樣近,絕對是步天故意的,這樣一來一去之間,才不必花更多的時候。何況步天一身修為獨步天下,“花影亂”身法施展開來,隻須一柱香功夫就可到達。不必人通報,不必人領路,步天直入後堂,聶宜真所在的房間。門沒有關,東海王也不在,整個後堂靜得可怕。


  寧兒隨後進來,靜立在步天身後。她趕得還真快,居然沒落下步天多少,難道她也是個高手?

  還是那間屋子裏,聶宜真正伏桌而睡,渾身都在抖。相思毒差點又被引發,身上被東海王種下銀針處又疼得厲害,他會好受得了才怪。看來他才睡去沒多久,呼吸都有些不穩。


  是他?步天微一側首,問的自然是身後的寧兒,寧兒略一點頭,低垂了眼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她能不能不看?


  “果然,超凡脫俗。”


  待到看清伏在桌上的人兒那張臉時,步天不自禁地怔了怔,眼眸更黑更亮,聶宜真的這種蒼白,這種清靜,步天是第一次見。即使初見東海王時,也曾被他絕美的容貌所震撼,但那時的東海王眼神是星茫然而暴戾的。但聶宜真不同,真的很不同。還想再看得仔細些,步天似癡了一般,慢慢靠近,低下頭去。再低一些,再低一些-——

  睡夢中的聶宜真似察覺到異樣,猛地睜開了眼睛:“誰?!”映入眼簾的臉近在咫尺,他吃了一驚,本能地起身,卻重重摔了下去,“哦……”渾身的骨頭一起叫囂著疼,他痛苦地痙攣著,根本起不了身。


  “你——”


  寧兒失聲驚呼,本能地想要上前相扶,卻突然意識到什麽,以更快的速度收回腳步。孔雀王麵前,哪裏有她出手的份。


  “你是怎麽氣到東海王的,值得他對你下這樣的狠手。”


  步天輕歎,伸手扶他,就算人再不聽話,也不用下這樣的重手,會折磨死人的。


  “別碰我!”


  聶宜真嗓音已嘶啞,沉肩躲避,手肘處又是一陣劇痛,幾乎要就此暈去。骨間有銀針,無論多麽小的動作都會令骨頭移位,光是用想的,也知道該有多痛。


  “你不願意?就是說,東海王強逼於你?”


  步天倒也不勉強,站起身來。東海王說過的,這種事要兩情相悅,他為步天找來的人,都是自己願意。這次東海王卻破壞規矩了,難怪他要在聶宜真身上布防。


  “他……沒有,別人騙了我。”


  聶宜真劇烈地喘息著,想起來,卻怎麽都動不了分毫。對於站在門口的寧兒,他隻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像從來不認識她。


  “是嗎?那就好。”


  步天揚眉,伸手就拉起了他,動作那麽快,快到聶宜真都來不及反應。


  “你是孔雀王?”


  聶宜真喘過一陣,大概覺得好受些了,這才抬起頭來看他,眼眸閃爍著。其實不用步天回答,他也可以確定,應該就是吧,步天這份氣度不是誰都會有的。


  “我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我很失望?”


  步天背負雙手,淡然站定,在聶宜真麵前,他居然不以“朕”相稱,很“低調”嘛。


  “草民不敢,是皇上對草民失望吧,草民不懂得討人歡心。”


  聶宜真皺著眉,為免暈去,他慢慢坐到椅上。真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孔雀王,他還沒想好要怎麽麵對他呢。而且他必須得承認,乍一見眾口相傳如惡魔轉世一般的孔雀王,他著實吃驚不小。這樣年輕、俊秀、瑩潤,甚至有些蒼白的少年,真的是孔雀嗎王?這事實跟傳言,是不是差得太遠了些。


  “那倒不必,是朕想要的人,不必討朕歡心。”步天揚眉笑笑,這倒是事實,他從不喜阿諛奉承那一套。說著話,他俯下身去,以手撐住桌沿,將聶宜真禁錮在雙臂之間,輕聲說道,“而你,朕要定了。”


  聶宜真應該會驚慌失措,跳起來就跑吧?結果他料錯了,聶宜真似乎也想明白了什麽,臉容很平靜,淡然一笑:“皇上錯愛,草民不敢當,草民無才無能,若皇上不嫌草民粗手笨腳,草民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他的意思就是做步天的奴仆而已,不是暖床奴,當初答應東海王入京,他也沒同意做這個。


  “嗬嗬,”步天輕笑,直起身子,“那倒不必,朕的犬馬已經夠多,不差你一個。”


  “那,隻能怨草民無福,不能侍奉皇上。”


  聶宜真似乎鬆了一口氣,身子死死倚在桌邊,在右手肘上輕輕捏著。他這是在裝傻呢,步天話裏的意思,是個人都想得明白。


  “不是這樣,”步天突然搖首而笑,很惋惜的樣子,“聶宜真,你是不是真的這麽天真,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開朕?”


  寧兒下意識地捏緊了拳,心直落穀底,這次聶宜真是在劫難逃,說什麽都沒用的。她靜靜站在門口,一聲不出,這屋裏的氛圍還真是奇怪。


  “草民沒有要躲皇上,草民是要見皇上的。”聶宜真喘息著笑笑,眼神很無辜。


  “要見朕?你,有話要對朕說?”步天反倒沉得住氣,坐了下來。


  “是,草民會隨東海王來京城,是草民自己願意的,東海王沒有逼草民。”


  聶宜真年紀不大,思慮問題倒周全,東海王陷他如此境地,他竟不恨他,還替他善後。


  “然後?”


  步天一揚下巴,靜侯下文。


  “是塔祺族族長用草民妹妹的命相威脅,草民才不得不答應,不過族長也是為了族人,草民請皇上不要怪罪他們。”大概身上痛得更厲害了吧,聶宜真皺眉,氣息都有些亂。


  “那麽,你是想……”


  步天眼中笑意越來越深,倒是沒想到,聶宜真美是絕美,心思這麽單純。


  “族長沒有放草民的妹妹出來,草民想去找她。”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事,臨行之前他因中毒而昏迷,都忘了問莫千回是否履行了對他的承諾。


  “那倒不必,朕會著人把你妹妹找來,與你團聚。”隻是這件事嗎,很容易,而且他已經命人去做了。步天忽然就覺得心情大好,又傾下身去,“至於你,留在朕身邊就是。”因為他對他很感興趣,比以往任何一個美人都要來得強烈。


  寧兒臉色突然發白,抿緊了唇。說來真是奇怪,自從跟在步天身邊,東海王進獻的美人她也見過不少,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心疼的感覺。她這是找死呢,步天若是知道她的心思,那還了得。


  “草民手腳粗鄙,無福侍奉皇上。”


  聶宜真眼中終於閃過懼色,到底還是掙紮著起身,想要往外逃。東海王性子都那麽冷酷,更不用說閱人無數的孔雀王了。落在他們手上,他的確是在劫難逃。


  “別動,”步天翻腕壓住了他,“你要亂動,銀針入骨,神仙也取不出來。”銀針現下在他骨縫中,若他動來動去太多了,磨穿骨頭,針入骨髓,誰還救得了。


  聶宜真臉色一變,不隻為渾身上下的痛,壓在他肩上的、步天的手,看看似溫柔,卻如有千斤重,叫他怎麽躲?相比較起來,骨縫間的銀針實在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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