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五月初的京城,天氣很好,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
周徽嵐陪著兩老在京城好好兒玩了幾天,北京的各處名地都去了,比如故宮、長城、天壇、香山、頤和園等等。偶爾逛累了,就在招待所里好好歇上一上午,下午就到王府井西單等地購物。
穿著女兒特意給她買的老北京布鞋,與老伴相攜著漫步在長城上,迎著清晨的微風,李桂香是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有今天,不是說沒那個錢來京,而是沒那個閑心。
再看著伴在一旁的女兒,她將大件的東西都放在腳邊了,讓他們兩老手裡只各留了一個保溫水杯。此刻正舉著相機,示意他們站到一旁去,然後取角度取景,準備給他們仨拍照。
這次北京之行,李桂香很開心很滿足。女兒看她和她爸開心,還許諾以後每年至少帶他們出來旅行一次,漸漸讓他們覽遍祖國的大好河山。
她聽了,嘴上直嗔女兒浪費,但心裡著實高興,她能感到女兒已經在努力讓他們兩老安享晚年,真好。
相比於周徽嵐一家四口京城之行的愉快,鍾國棟的情況著實算不上好。
那日他從舍友藍天的生日宴上直接缺席之後,整個人消沉得很,除了上課,他幾乎都窩在宿舍里。
這些日子,舍友們雖然沒說什麼,同學們也沒說什麼,但他總疑心他們背地裡肯定議論過他了,只是表面裝作一副無事的樣子而已。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日,直到他接到一個電話。
因為他經常在校外一處電話機給家裡打電話,所以就給家裡留了那裡的電話。為了及時接到家裡的電話,他順便交待了電話的主人,如果有找他的電話,就讓他派人和他說一聲,他會付跑腿費什麼的。
回拔電話的時候他還在想,這電話是他爸給他打的呢,還是他媽打的。
直到那邊的熟悉的女聲傳來,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國棟,你最近還好吧?」電話那頭,韓惠蘭聲音里的擔憂很明顯。
他抓著電話的手緊了緊,「媽,你怎麼這樣問?」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去了京城,所以國棟,媽很擔心你。」
他媽口中的她是誰,倆人都心知肚明。
因為前些日子他受到來自生母和親姐姐的嚴厲打擊,此刻他媽的關懷,兩相對比和衝擊之下,讓他眼睛一下子就冒了熱氣,「媽——」
鍾國棟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哽咽。
「是不是真發生什麼事了?你說。」
聽到他媽的關心,鍾國棟忍不住將那天的事相告。
「她竟然這樣對你?!」
韓惠竹的聲音聽起來又急又怒。
聽到她在電話那頭這樣為他著急,鍾國棟心裡暖暖的。
「她對你太責備求全了!我聽了都很生氣。但是國棟,她現在很厲害,媽奈何不了她了。」韓惠竹有些低落地道。
嗯?鍾國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周惠蘭她現在很厲害了嗎?
「其實媽這邊也遇到了難題。我本來是不打算和你說的,但是媽心裡難受。」韓惠竹的聲音聽起來難過得很。
鍾國棟一聽就急了,「怎麼了呢?」
韓惠竹苦笑,「國棟,說實話,媽這一輩子,自打做姑娘懂事起,就一直很順利。後來嫁給你爸,有了你們,特別是這二十年,就沒吃過什麼苦。我本來以為我的人生,以及我們一家子都會這麼幸福順遂地過下去的。」
「你上大學,選的建築專業,是我建議你選的,其實這真的是一個挺有發展前景的專業。當時我的想法是,等你出來,即使不去國有單位,或者去了做得不開心了,完全可以去你二舅舅那裡。在那裡你完全可以施展所長,不會被限制或者束縛。這是一條退路,也是媽替你做的另一種打算。」
聽到這些,鍾國棟感動得不行。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你二舅舅被捕,以及後面被槍決,這變故發生得太快了,對你媽我來說是完全措手不及的。你二舅被槍決后,之前的打算就不復存在了。媽覺得對不起你,所以後來我盡量幫你二舅舅收拾殘局,用一個殘破不堪的海威入股了建恆工程集團。媽這樣做的目的還是想你有一條退路,但現在估計是難如願了。」說到這,韓惠竹似乎恍惚了。
「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鍾國棟能感覺到在的追問下,他媽似乎回過神來了,卻只道了一句,「無事……」
一聽她這樣說,加上察覺她狀態不好,鍾國棟心急如焚,「媽,有事你別瞞我,你這樣,我真的急死了。」
在他的一再追問下,韓惠竹才道,「其實沒什麼,我剛不是說她現在很厲害嗎?我遇到的事就是我和她交了一回手,輸了。」
鍾國棟聽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嗎?但是不對呀,周惠蘭來京有一段時間了,兩人一人在京一人在蘇,應該交不了手才對。
「媽打這個電話的時候還在想,如果她對你好點,媽可以將你還給她的。只要對你好的事,媽都願意為你做,哪怕去向她道歉向她低頭。」
媽,你不要這樣。
一想到他媽向周惠蘭低頭,鍾國棟就難受,對周徽嵐更厭惡了。
「她現在很厲害的,名下已經有了一家糧食公司,底下也是人才濟濟……」這個她這次是深深地領教到了,「你如果回去她那裡,前程會比跟著我要好。」
「那又如何,咱們不向她低頭啊。」
……
掛了電話,鍾國棟覺得他必須振作起來了,振作起來,面對所有的風雨,面對生母的厭棄打壓,姐弟反目,導師的質疑,同學們的不理解。
一如他媽說的,他此時最應該做的是好好學習,其他的不用管那麼多,當他足夠強大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人質疑他了。
況且,他媽如今處境不好,弟弟妹妹又還小,以後他媽就只能靠他了。
一想到這,他覺得自己再沒有軟弱的資格。
這廂,鍾國棟掛了電話之後躊躇滿志。
而那廂,韓惠竹掛了電話后則目露寒光,她就算是死,也要死死地拽著周惠蘭的兒子!永遠都不會讓他們母子有冰釋前嫌的那一日!
如果周徽嵐看到這一幕,一定也會對韓惠竹深感佩服的,十數年如一日的演戲,即使是假的也變成真的了。莫怪乎鍾國棟一心要站在她那邊,實在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呀。
接下來的日子,眾人發現鍾國棟變了。
不止鍾國棟同寢室的舍友,還包括了他的同班同學,都發現他變得更勤奮了。生活基本就是三點一線,教室——圖書館——宿舍,對了,還得再加一個食堂。那好學的勁頭,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而此時,在京城某處靜謐的院子外的高煦並不如何愉快。
他坐在輪椅上,正對著院門。小黃助理遠遠地站著。
高煦扣響了大門,一道帶著點煙嗓的獨特女聲聽到了響動,然後一陣木屐的踢踏聲響起,似乎離得近了,那人慵懶地問了句,「誰呀,這個時候了?」
「是我,高煦。」
院子里瞬間沒了動靜,木屐的踢踏聲也停了。
高煦卻不容她裝傻逃避,他盯著院門說道,「我知道你回來了。」
那人就在門口,聞言輕哼了聲。
「紀湘她人呢,還好吧?你開門,我進去看看她!」高煦直言其目的。
他話音一落,大門猛的被拉開,「高煦,你什麼意思?當年離婚的時候我可是說好了,紀湘歸我撫養,你現在是想出爾反爾嗎?」
高煦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她是他的前妻,他們之間已經有整整十二年未見了。
她的身材一如十二年前那般纖細,穿著一席白色棉麻長裙,頭上編著鬆散的麻花辮,少女感十足。
高煦知道紀韻一向愛美,只是他們結婚的時候也是嚴打最嚴厲的時候,像他們那樣蹲守牛棚的人更容不得一點點出格。但即使那樣,她一應穿戴總愛搞點別緻的小花樣,紀韻說那是生活的色彩和情趣。
腦海里因見著她本人而浮現的過往讓高煦有些煩躁,他來是想見女兒,並不是來回憶這無謂的過往的!
高煦撫著輪椅,微微退開一些,他已經不大習慣與她距離太近。
面對她尖銳的嘲諷,他嘗試著讓自己盡量理智地和她講道理,「是,當初我們是說好了,紀湘給你撫養,但不代表我這做父親的沒有探視權。你不能這樣攔著我。」
紀韻盯著他,冷笑,「你現在來和我談權力?你想行使你身為父親的權力之前,先問問你自己有沒有盡到為父的責任和義務吧!」
「紀韻,你能講點道理嗎?並非是我不想盡責任,當年你一離婚就帶著她回京,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就帶著她出國了。這些年,我寄給你們的錢和信都猶如石沉大海。那些年國內形勢不好,你怕受牽連倒也罷了,我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為什麼還要攔著不讓我見孩子?」
「我沒有攔你,她去年跑回來找你,我不也讓了嗎?」
可是他除了接到一通電話,並沒有接到女兒見到女兒!
高煦能感受到她心裡有怨,卻不明白她的怨從何處來。
「紀韻,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自認夠對得起你的,我已經盡我最大的能力護著你。」
在那個年代,知識是最沒用武之地的,但為了保護她,保護他們的小家,他真的是儘力了。可她不滿意,只能說他的肩膀不夠寬,背負不了兩個人乃至一家子的重擔,不足以給她遮風擋雨,替她撐起一片靜土。
「你想離婚,我也成全了你。」
直到多年後他才明白,秋韻她想過的生活不是那樣的。她以為她能行,卻發現還是不行,對他從一開始的容忍到後面的嫌棄。
她就是個目下無塵之人,而非從泥土裡開出的花,眼中只看得見空中樓閣,窗明几淨。而他呢,光是活著,為了能讓一家子人活著,他都已經拼盡全力了,哪裡還有精力顧及體面不體面的?
所以後來,在過了兩年那樣的生活之後,她火速地與他離婚,他也成全了。
「高煦,你別和我提以前!」紀韻厭惡地道,「你走吧,這裡不歡迎你!」
「我現在就要見到孩子,立刻,馬上!」高煦直接說出他此行的目的。
「做夢!」
紀韻說完這句,然後就後退,手一甩,門砰的一聲當著他的面就關上了。
高煦坐在輪椅上,看著緊閉的院門,臉色晦暗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