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寥寥數字,如立在懸崖之邊上振聾發聵的一聲強有力的呼喚,遍遍回蕩在空穀中的岩石中。而她的內心,則是一直藏掩在穀底的濃蔭下,不見陽光毫無光彩的一朵殘雲。
那聲響,仿佛將她瞬間喚了醒來。她的身子在慢慢上升,上升,終於出了深穀,一道久違的陽光鋪麵而來,零落成滴滴祥雨,墜落在她內心最深處的黑暗中。
白芯蕊強忍著翻湧上來的酸意,生生擠出一絲淺淺的微笑,如蘭開香湧,眼角細長的笑紋中綻著一抹紅塵盡攬的恣意風華,“好,童兒以後隻要聽父母之命,我便帶你去。”
童兒聞言立即展出明澈一笑,露出白皙的牙齒,驕陽似是在那雙墨黑無底的眼眸中綻開光澤,雖尚年幼,但越發初襯的俊麵如玉。
那夫妻二人對白芯蕊與夏嫣二人施禮告別之後,便攜著童兒一齊出了屋門去。
白芯蕊則在原地一直怔怔,看著漸漸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發呆。那簡單一句對白,仿佛將她帶回了崇華山的竹屋,看見牧兒正在密林深處靜靜走來。
或許,如今蘇醒過來的童兒,真的是牧兒的魂靈。她曾經寧願自己這樣相信,其實,自童兒睜開眼睛那一刻開始,她便這樣一直堅信不疑。
夏嫣發現白芯蕊失了神,那雙迷離的眼神裏似帶有千種牽念。
她仿佛自白芯蕊眼中看到了一絲平寂與悲憫錯雜的情緒,清水般的容顏,似恨非恨,似愁非愁,卻在清利的背後偏又帶著柔軟。
她見白芯蕊遲遲不動,不禁趨上前輕喚了一聲,“白姑娘?”
白芯蕊驀地回神,目光落在夏嫣的雙眸上,似帶著某種執著。她見夏嫣深深蹙眉,隻淡淡一笑,聲音空緲若隨風飄落,“無礙。”
夏嫣隻以為童兒的離去讓她心中失落,畢竟曾親自照顧了很久,應早已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她也不再多問,隻道,“白姑娘,你今日什麽時候離開?”
白芯蕊眸底輕輕一顫,隻是臉上依舊淡靜,“應在午後。”
夏嫣垂眸想了片刻,隻“恩”了一聲,便沒說其他。
“凝兒呢?”白芯蕊今日來堂中還不曾見過凝兒,想今日便要離開了,心中對她還是最多的牽掛。
夏嫣揚起睫毛,笑回道,“今天一大早,便跟一下人下樓了,至今還在樓下幫忙呢。這個小妮子,雖不會說話,但總跑下去幫些忙。”語罷,她極輕一歎,似有感傷。
白芯蕊眸光靜靜籠著她,漸漸多了一絲明滅的幽深,“夏姑娘,待我離去之後,便要勞煩你照顧凝兒了。”
窗外幾道晨光鋪灑而來,遊上白芯蕊的臉,那俏容裏帶上的柔和分外清晰。夏嫣知她心意,微微動容,素來優雅的臉上此時隱有幾分堅定,“好,白姑娘放心吧。”
白芯蕊展顏一笑,“好,那我們下樓去看看吧。”
夏嫣隨之一笑,頷一頷首,隨在白芯蕊的身後一齊步履輕輕出了門去。
白芯蕊停在樓上的欄內,看向樓下的光景,心中不禁浮起層層漣漪。想當初,這裏還是一間布滿灰塵的廢棄酒樓,如今竟成了救濟上曲全部百姓的善堂。
世事滄桑,倘若當初不曾來到上曲,她便不會相識夏嫣,不會相識聶大夫,不會相識凝兒童兒,不會相識如此多真誠善良的上曲百姓,更不會建這間善堂。
一切仿佛真如百姓所講,不過是命中她的一場注定罷了。她或許不是瑤姬,但她是白芯蕊。不論是誰,隻是救了上曲的百年命運,那便是極大的功德。
或許,她再不會尋的到如上曲這般世外桃源之處,再不會相識若夏嫣這般絕世脫俗,神秘卻知心的紅顏。
不過她早已不再有何悔恨,因她既得到了這麽多,已是上蒼眷佑。此生唯一的奢望,不過是閩皓揚。如今,他卻在一步一步遠離自己而去。
白芯蕊看著樓下來往的百姓,大多人臉上皆一副幸福的神情,不禁心生種種暖意。“夏姑娘,以後這裏便交與你手中了,要繼續幫助窮困百姓才是。”一股潤玉般的聲音,輕若流水,緩似清風,淡淡響起在七絲堂喧囂的氣氛中。
沿著那聲音,是一雙溫文爾雅的眼睛,眼稍輕挑,正對上夏嫣的目光。夏嫣兩道秀眉微微蹙起,不曾想到白芯蕊竟是這般打算,“莫非白姑娘要將七絲堂交與我管理?”
白芯蕊眸光如水看著她,目光中漸漸沉澱下淺淡的微笑,“除了夏姑娘,再無他人可以擔此重任。”一字一句裏,滿是信任,與堅決。
“白姑娘……”
白芯蕊一拂手,打斷她的解釋,“夏姑娘定要答應我,天下還有諸多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七絲堂我不信他人,隻有夏姑娘。萬要夏姑娘解救黎民百姓才是。”
夏嫣怔怔看著她,久默之後,微微頷首。
白芯蕊一笑,眼眸亮如鏡湖。她將眼神重新落回樓下的百姓,口中喃喃,“七絲堂,本便是夏姑娘的酒樓,如今物歸原主,亦是積德。既完了我的使命,接下來便要靠夏姑娘了。我相信有朝一日,百姓定會過上幸福的生活……”
夏嫣一直靜靜聽著白芯蕊的自言自語,心中瀲瀲灩灩地泛起漣漪。她觸上她的眼神,明眸坦亮。這一刻,時光仿佛悄然倒流,回到多日前曆曆在目的一刻,回到記憶中的初次相識相知,回到記憶中久遠的場景。一幕幕似曾昨日過眼,剪不斷的糾纏,心頭似有萬般思緒緩緩流淌,濃得令人歎息。
“我已通知了縣丞衛吾笙,他許諾將攜城中權貴一同捐助七絲堂。”白芯蕊回眸衝夏嫣一笑,臉上滿是悠悠安然。
夏嫣一聽衛吾笙,眸中瞬間閃爍起複雜的光澤。白芯蕊則靜靜將她的異常收在眼底,不禁又觸動了內心一道迷牆,故意加勢問道,“這個衛吾笙,夏姑娘感覺如何?”
夏嫣唇角冷冷抿著,麵紗下竟是一臉憤情強忍。靜默片刻,她些許怒意轉瞬便已壓下,不想讓心中的情緒在任何人之前泄露半分,聲音卻依舊冷冷,“這人不是什麽好人。”
白芯蕊見她神情,看似舒朗的眉間淡淡掠過一絲輕痕,眼睛略一揚起,似有深深的疑惑隱在其中,“夏姑娘,臨走前,我仍有一事不明,不知夏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但言無妨。”夏嫣眸中帶了好奇,廊前風過,衣袂輕飄,臉上不禁微波輕泛,帶來她身上淡淡藥草的芬芳。
白芯蕊先是沉默,心知此事道明之後的利害與牽扯。但因自從那日遇琴,此事便一直被壓抑心中,再不道破恐怕再無機會了。
此時的樓上基本無人,近日的病患基本皆是痊愈回家,隻餘寥寥一些無家可歸的兒童或是老人。白芯蕊則先不言,而將夏嫣引至樓上一個偏僻靠窗的位子上坐下。
四周一片安寂,隻有幾道陽光透過窗欞灑入些樹影。她抿了抿唇角,終於沉沉吐露,“不知夏姑娘,七絲酒樓當初如何會失火?”
夏嫣聞言立即怔住,眸中笑意瞬間一斂,看定白芯蕊。
白芯蕊雖看不清晰她麵上的神色,但還是她他呆滯的眸中看到了些東西,是令人不解的驚訝、決絕、漠然,還有隱藏至深的一抹痛楚。這所有的情緒都在她黑寂的眼底一掠而過,快的叫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短暫的沉默慢慢消失,夏嫣亮麗的眸中竟帶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早知白姑娘不屬凡塵,想必你定猜出了什麽,我更想知你的猜測。”
白芯蕊忽而意味深長的一笑,後緩緩道來,“我久觀上曲百姓聞縣丞色變,夏姑娘亦是如此。他雖昏庸貪戾,魚肉百姓,根本不配作一城之長。但,你與其他百姓觀他的表情並不同,你的眸中更多是仇恨,而並非如他人的怨怒。”她特意一頓,眼神定在夏嫣的眸間,格外重了音調,“莫非,夏姑娘與這位縣丞有何深仇?”
夏嫣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泄進窗欞的陽光照著身上,映出淡紅披風極盡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樓下的人群慢慢退去或是其他,白芯蕊覺得四周格外寂靜,靜的幾乎連自己的心跳也聽的見,晨風匆匆的拂過,亦不能掩蓋的住。
“白姑娘既已猜到如此地步,想必其他的事亦不用我多言了。”夏嫣澀澀一笑,深深鐫在她百般難描的眼角。
白芯蕊聞言一怔,“莫非那件事,是縣丞?!”她想不到臨走前還有有此巨大的發現,若真是心中所想,那回去京都後定要告知閩皓揚,遣人來此調查此事,不能讓那位縣丞再這般繼續欺民壓民,胡作非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