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淡淡晨光透過窗欞,鋪灑在屋中的床榻上,映照著一個淡妝玉琢的臉龐。


  白芯蕊輕推門扉,移步走進和煦的暖陽裏,全身上下皆綻放著金色的光澤。她靜立片刻,才趨近床榻,見一人正躺著安睡,便俯下身抬手去撫那人的臉。


  那人慢慢睜開眼睛,看來早已醒來,不過一直在閉目假寐。他眉眼俊秀,一雙秀氣的眼睛輕輕眨動,似在喃喃細語。那形於外的周身的氣澤,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沒半分大人般的博大深沉。他見白芯蕊,微蹙起雙眉,表情有些許抵觸。


  白芯蕊慢慢收回了手指,伏在榻邊,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用一種極其溫柔的語調道,“童兒,這次認識我了麽?”


  那人緊抿著唇角,眸中帶驚,卻依舊默默不語。


  床榻前的紗幔早已被下人拿了去,因那小男孩的病正愈漸好轉,已經不會再傳染他人。近日來,通過幾次喂藥,他基本可以下地行走,想必不多日便可以完全痊愈。


  其實,他今日是要回家的。他父母感恩於七絲堂的恩情,既看他病已不成大礙,便不想再過多勞煩白芯蕊的照顧。


  白芯蕊看著那小男孩,心中不免欣慰幾分。他也算是第一例成功的病人,如若不是他的堅強,想必也不會有如今上曲城百姓的安康。


  隻是,至今唯一心憾的,便是他一直不曾與白芯蕊言語。這不禁讓她懷疑,莫非他與凝兒一樣,亦是……


  “你理我的話,我便帶你上山去抓蛐蛐。”白芯蕊嘴角輕勾,微微抬顎仰麵,眼神散射著炫目的光芒,似是回憶,又若是遐想,“你知道麽,我可是抓蛐蛐高手。我家養了一大群蛐蛐,每日便看著讓它們鬥來鬥去,別人跟我要我還都不給呢……”


  一聽這話,再看白芯蕊那喜形於色的神情,那小男孩糾結在一處的眉梢頓時舒展不少,嘴唇抿了抿,正要啟齒,卻又戛然而止。


  正當白芯蕊橫生疑竇之際,隻聽得“吱”的一聲響,門開了。她望了一眼榻上的童兒,雙眉又緊緊蹙起,似也在好奇門外來了何人。她慢慢起身,丟給那小男孩一個淺淺的笑意,襯得她麵上那雙眼睛盈盈流光,不禁讓那小男孩看著驚異。


  白芯蕊剛轉身,便見幾人衝著自己移步而來。她本微顰的秀眉,立即舒展作端莊一笑,對迎上前的那幾人福禮道,“原來是兄嫂。”她衝二人身後一人繼續福了一聲,“夏姑娘。”


  小男孩父母二人一見是白芯蕊,臉上泛起驚喜又無奈的光澤。其中丈夫忙上前揖道,“白老板。”待身旁的那位妻子也回禮畢,他便繼續道,“白老板,聽聞鄉親們道是,你今日要離開了?!”語氣中略帶沉重,又頗為歎惋。


  白芯蕊遠離了床榻幾步,將三人引至木椅上各自坐下。她早知他們來此的目的,倒不急於回答,趨手翻過幾個茶杯,傾了三杯茶奉在三人麵前。


  待他們紛紛接過,她才也慢慢坐下,眼神中透出一種柔靜的閑定,淡淡道,“兄嫂,你們聽聞的消息沒錯。”她頓了一頓,見那夫妻二人表情驀地異樣,知他們的心思,又繼續道,“此事,確實是因迫不得已,還望兄嫂二人見諒才是。”


  那妻子隻雙手捧著茶杯,卻並不飲用,垂著眸不知望向何處。而那丈夫舉杯則是輕抿了一口,放了茶杯於桌上。忽聽白芯蕊這般說辭,無奈暗歎一聲,“白老板,我們夫妻還沒來得及報答您的大恩大德,怎能這般匆促就要離開了呢?”


  白芯蕊抬眸越過二人,與一旁靜坐的夏嫣對視稍許,隻見她眸中帶了一絲客氣的淺笑,眼中卻再無任何情緒的波動。她回落目光於那位丈夫臉上,亦含笑道,“兄嫂不必如此,我既身為醫者,救人不過本內。既令郎臨近痊愈,我也就了無牽掛了。”


  丈夫張了張嘴,再躊躇,稍後起身回道,“白老板,既你去意已決,再見想必無期。我們對白老板的大恩無以為報,請受我們夫妻一拜!”語罷,那位妻子亦匆忙放下手中一直握著的茶杯,起身隨在丈夫的身旁,一齊跪在地上。


  白芯蕊目光往下移了幾分,繼而吃了一驚,忙起身上前去扶二人,聲音急切,“你二位這是作何,快快請起!”旁邊的夏嫣一見這番情景,也起了身,立著靜觀其變。


  榻上的小男孩一直睜著眼睛,瞥向說話的那邊,將事情的經過全部盡收眼底。他漸漸看出,那個之前一直在與自己說話的女人是父母尊重的人,也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雖年紀尚小,不過他已知什麽是救命恩人。


  他遠遠盯著俯身去扶自己父母的那個女人,心中不禁若陽光般溫暖。那女人微綻一笑,有如三月桃花漫開。尤其與自己說話時的聲音,更若似一道涓涓細流緩緩淌出。


  如果有可能,真想跟她一起去抓蛐蛐呢。


  白芯蕊將那夫妻二人扶起,重新坐在木椅上,臉上的情緒才漸漸恢複了平靜。她鳳眸輕掠,白玉般的容顏卻靜然,不見異樣,“兄嫂,不必拘禮,不過我確是喜愛令郎,還望兄嫂回去定要好好照顧他才是。”


  “那是一定,請白老板放心。”那丈夫似被她不期流露的情緒感染,不禁微微輕歎,上曲城即將要失去一位活菩薩。


  白芯蕊不由淺淺一笑,杏仁似的眼眸柔波一漾,風華嫵絕。她知近幾日一直不曾讓他們見童兒,至他們定十分擔憂,便規勸道,“兄嫂不必擔憂令郎的病情,先去看看他吧。”


  那妻子隨丈夫忙又起身,雙雙揖禮,“謝白老板。”語罷,二人趨步走近床榻,淒聲喚了一句,“童兒……”


  夏嫣則走近白芯蕊,眸間流轉著一種複雜的情緒,聲音依舊如水波輕流,“白姑娘,對不起。”


  白芯蕊從臥榻的方向收回目光,見夏嫣愧疚的神情,不禁蹙眉,“夏姑娘這是作何?”


  夏嫣垂眸,沉沉道,“關於上曲百姓皆知白姑娘今日離去之事。”


  白芯蕊恍然,衝她淡淡一笑,淡聲道,“無關夏姑娘,此事並非你之錯。”


  夏嫣在她明眸淺笑中一愣,那文雋的清靈之氣似有似無,如同天際輕光微綻,在她心底猛的掠過籠遍全身,竟叫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此事我早已知是誰在中作梗。本想不告而別,不過既如此,也正好與百姓最後道一聲別,也不枉來過上曲。”白芯蕊帶著笑意移開目光,抬眸望著窗外,似略有所思。


  夏嫣順著她的眼神望去,見窗欞處金黃一片,披著朦朧的輕紗,仿佛一灘金色潮水在靜靜流淌,流進眸中,流進心間。


  過了片刻,那丈夫麵向呆滯的白芯蕊輕聲喚道,“白老板?”這一聲,猶如那片金色將一個浪潮打在白芯蕊的身上,拉回她遊離的靈魂。


  白芯蕊回眸循聲而去,眼中笑意微綻,慢慢移步走近,“兄長何事?”


  那丈夫低眸頓了一頓,心中似有牽念輾轉,一直難以啟齒。他深知童兒的病全部益於白芯蕊和七絲堂才得以治除,而且之前不論自己怎樣想施些銀兩報答,皆被婉拒了去。可如今卻就這般簡單說要帶走童兒,實在心中有所愧疚。


  他沉默半晌,轉而抬眸,卻正遇見白芯蕊的目光,隻見她黛眉清遠,翦瞳似水,閑定裏偏偏帶著一絲日華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靜,有種清傲而從容的東西不禁讓他感到心舒。


  他終於鼓足勇氣,對白芯蕊道,“白老板,既童兒無事了,我們今日便想帶他回去。”


  白芯蕊早知如此,也並無多加挽留,近日來不曾讓他們父子母子相見,確實心中亦有所不安。“好。如若有何事,以後來尋姑娘便是。”


  那丈夫衝身旁的妻子憨然一笑,二人又一齊低首施了一禮,“謝白老板。”


  細碎的光影映在白芯蕊清秀的杏眸中,光澤靜穩,她隻一淺笑,便不再多言。那丈夫則回身將童兒慢慢扶起,背在了堅實的背脊上。


  白芯蕊心中一暖,好一幅溫馨的親情之畫。她見童兒伏在父親的悲傷,頭部抵在肩上,臉上無任何表情,雙眼微睜隻盯著地麵發呆。


  那丈夫走近白芯蕊,將身子一側,對背上的童兒柔聲道,“來,童兒,跟白老板道別。”


  白芯蕊一愣,深深盯住那小男孩的臉,原來這小兒會說話,隻是一直以來對自己皆不是理睬。她心中莫名浮生一絲悲哀,不過連她都不知,這種情緒來自何處。或許,是她真正將眼前這個小男孩當成了牧兒,才會這般感慨頗多。


  既父親這般吩咐,那小男孩便向白芯蕊投來了兩道目光,臉上平靜如玉,眼神中卻流轉著一道清澈的光澤,勝似晨光的明澄。


  片刻的靜默之後,他輕輕啟齒道,“以後你會帶我去抓蛐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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