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南王府內,不時傳來悠遠的笑聲,回蕩在巨大的夜幕中。
“賢弟,想不到你竟是這般性情中人,不知弟妹在何處?為何不接來府上?”南王嘴角淡噙著笑意,臉色微熏,想必飲了不少酒。
閩皓揚眼中靜靜的一抹微光淡然,回道,“芯蕊還在上曲,長途跋涉便不曾讓她來。”
南王笑著揚頭,“賢弟,怪不得不回京都,原來是有佳人作陪。”
閩皓揚劍眉輕蹙,目光遠遠向外一望,“王兄可莫要取笑我了,不過是迫不得已。當時邢王削了我的兵權,一心置我於死地,能逃出京都已是大幸了。”
南王笑意微斂,耿直的臉上微微一動,歎道,“唉,王叔的仇本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便宜了那邢王是個短命皇帝。”
閩皓揚靜默著,不禁想起了父親,母親,還有王府上慘死的幾百家眷。他心中淒楚,目中清光幽寧而深明,照亮了漫漫黑暗,燦若星辰,“此事沒有那麽簡單,其中必另有隱情。”
“另有隱情?”南王怔怔地看著閩皓揚。
閩皓揚點頭,“邢王沒有即位之前,與我經常一起征戰,不曾聽聞有何先天之症。後來卻突然染疾,於王兄看來,此事不是太過蹊蹺麽?”
南王神情一凜,“賢弟莫不是懷疑有人謀反篡位,意欲除掉邢王?”
“反正全是名不正言不順,誰上位還不一樣。”閩皓揚頓了一頓,突然想到一件事,邢王為何染疾之後將皇位傳於自己?他本來便與自己勢不兩立,欲處之而後快。即使是有人想篡位暗殺,更不可能為自己留一道遺詔。此事竟越來越繁瑣了,隻是這一切推理,閩皓揚都沒有說出,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王好像也不曾發覺什麽異樣,隻道,“想不到出了京都竟有此境遇,哎,祖宗基業難道此時要毀於一旦麽?!”他舉杯仰飲一杯,臉色沉重。
閩皓揚亦舉杯,飲盡杯中酒,沉沉道,“哎,我心中也實屬不忍,想不到國困到了這般地步。一路看來,百姓皆是怨聲載道。不過路中我遇見了貴人。”
南王一怔,“什麽貴人?”
閩皓揚抬頭望向那無垠的夜空,明月清亮如水浮沉,直透心間,“殷弘殷老前輩。”
“太傅殷弘?”
閩皓揚回眸頷首,又是一杯。
南王蹙眉一思,“殷弘不是退隱多年了麽,你又是在何處所見?”
閩皓揚知殷老前輩不想讓人得知自己的行蹤,況且臨別前還曾說過,草屋並非他的長居之地,可能前去雲遊四方。他略一沉吟,隻道,“我不過是在出京都的一個小縣裏所見,當時有一些變故,多虧殷老前輩搭救了我們夫妻二人的性命。”
“現如今殷大人所在何處呢?”
閩皓揚回道,“殷老前輩雲遊四海,如今不知又漂泊何處去了,實在難覓啊。”
一股酸楚便那麽泛上心頭,南王極輕地一聲歎息,道,“殷昇將軍與殷皇後一直在尋殷大人,可如今又杳無音訊了。唉,如今殷皇後又薨,殷昇將軍實在不易啊。”
“什麽?殷皇後已薨?”閩皓揚不敢相信。
南王微微頷首,“賢弟可能一路上在憂心百姓的境遇,還不曾得知此事。前些日子,京都傳來消息,殷皇後遺旨,自願陪葬邢王。”
閩皓揚一愣,自古以來,都是嬪妃殉葬的道理,哪裏輪得到一國之母也殉葬?況且邢王的遺詔裏也並未提及這一點。另外,殷皇後雖跟隨在邢王身邊已數年,但傳聞邢王一直心有所屬,二人關係並非如膠似漆,她又怎會自願去殉葬?
南王見他一臉驚訝,似看出他的心思,“本王知賢弟心疑,這幾日殷昇將軍來此,不隻是為尋賢弟,還有一事。”
閩皓揚覺得事情越來越不簡單了,忙問道,“何事?”
“便是殷皇後的遺旨一事。殷昇將軍懷疑其中有假,所以想讓本王一起協助調查。”
閩皓揚冷峻的唇角不由微勾,冽似寒冰,“王兄之意?”
南王避開他的目光,低眸把玩著手中的白玉酒杯,“這其中必不尋常,貴妃既這般昭告天下,亦有殷皇後親筆遺旨,應不會有假。隻是皇後之死,誰能從中作梗,想必賢弟……”
南王抬眸同閩皓揚對視一眼,目中掠過清光明銳,便沒有再說下去。
閩皓揚頓時恍然。
靜默了良久,南王笑道,“看本王這個朽木腦袋,今日是來請賢弟飲酒,怎說起這些繁事。”他忙舉杯,對閩皓揚道,“來,賢弟,本王再敬你一杯。”
閩皓揚回過神自嘴角扯出一笑,舉起酒杯回道,“王兄請。”
一飲而盡,兩杯又空。
見閩皓揚還在發愣,眸中深寂不現喜怒,南王知他心中所思,忙轉移了話題,“既然賢弟已住在上曲,不知是否見到了上曲的絕世女子?”
閩皓揚蹙眉,“不知王兄所指?我在上曲隻住幾日,還不曾聽聞過有何絕世女子。”
南王神色清朗,閑閑說道,“上曲雖距此地不算近,但本王也曾去過一次。隻因那裏有一間酒樓,傳聞裏邊的老板娘擁傾世容顏。本王什麽美人不曾見過,不過由於好奇,還是前去一視。揮之千金,加上本王的地位,隻換來一夜撫琴。”
閩皓揚微微揚頭,眼中透出一絲潛靜,“天下竟有這般的女子。”
南王臉上浮起一笑,“確是一位無雙的奇女子,雖隻有一夜,且不曾觸碰過,但即使遠觀也是個麵賽芙蓉的佳人,還撫的一手好琴,實在是不枉一行。”
閩皓揚漸漸陷入沉思,上曲幾日確是不曾聽聞過有這樣的女子在,應是自己一直呆在客棧,而且隻住過短短數日,才不曾聽聞過罷。看來回去之後,定要好好打聽一二。
南王見閩皓揚心不在焉的表情,笑道,“怎麽,賢弟也動了心?”
閩皓揚薄露笑意,“王兄說笑了,見王兄這般說,我不過也是好奇罷了。”
“賢弟既有芯蕊弟妹這樣的美姝在側,豈又在乎一個風塵女子呢?”
閩皓揚迎上南王舉起的酒杯,又飲下一杯。他不禁想起了白芯蕊,自己已離開數日,她一定在苦等自己回去。
南王似看透他的心思,笑的別有意味。他幫二人添了酒,舉起酒杯注視著低眸不語的閩皓揚,道,“賢弟,不要想其他事了。來,飲酒。”
閩皓揚抬眸一笑,回了敬酒。
夜深人靜,露水微涼,月輝在金陵的長街之上灑下神秘的重紗,金陵中萬千人家街道縱橫,如同一盤巨大的棋局,鋪展在天地之間。漫天的黑暗延在南王府門前,燈籠裏明亮的光芒道道蕩漾開來。
不知何時,南王府內的笑聲漸漸淡去,天際之間歸於一片靜謐。
明日醒來,閩皓揚已躺在寢殿的臥榻上。他睜開眼睛,頓時感覺頭痛難耐,看來昨日實在飲了太多的酒。
聽聞屋內的聲音,幾位侍女從門外輕輕走進,怯怯福禮,“奴婢侍奉騰王爺起寢。”
閩皓揚閉目緩了緩,問道,“南王呢?”
其中一婢女回道,“王爺在斜抱軒,交代奴婢來此侍奉完騰王爺,便引王爺前去。”
“好。”閩皓揚應了一聲,起身伸出手臂讓那幾位婢女幫忙更衣淨麵。待收拾完畢,他對那幾位婢女道,“帶我去吧。”
“是。”那幾位婢女再一福身,前行帶了路,將閩皓揚引至斜抱軒。
斜抱軒坐落在王府的一條心湖中央,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小亭。亭外延一條青石小徑,曲徑通幽,頗有騰王府的雍蘭居之景。
遠遠望見亭中白衣素服的人正遙望遠處,滿身竟是難言的孤單與蕭索。閩皓揚立在小徑上,拂手將那幾個婢女退下,自己一人進了小亭。他不忍打擾南王飄離的心緒,靜立了片刻後,隻輕輕喚了聲,“王兄。”
南王後緩過神來,見是閩皓揚,忙一抬手道,“賢弟請坐。”
見閩皓揚坐了下來,一旁側立的婢女忙奉上一杯茶。南王拂手將那婢女遣了下去,衝閩皓揚淡淡一笑,道,“賢弟昨夜睡的可好?”
閩皓揚眉梢輕輕一動,回道,“不知昨夜何時醉去,讓王兄見笑了。”
南王淡淡搖首,笑意不改,眼神卻漸漸無神,“誒,本王亦是好久不曾與賢弟共飲,昨夜甚是歡愉。想當初你我兄弟二人征戰大漠之際,在草原的帳篷裏燃起篝火,大碗暢飲。本王一想起那段日子,內中亦滿是暖意。”
閩皓揚略微沉默,表情黯淡。他自小與南王關係交好,可與邢王總玩不到一起。兒時他們一起學文練武,上山狩獵,長大之後更是一起出生入死,征戰沙場。如今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從未考慮過皇位,從未憂心過女人。確實是一段幸福的過往歲月。
“如今邊境仍有外地來犯,王兄何不重新出山?”
南王輕抿茶盞,一點星光帶著絲複雜的意味在抬眸的瞬間幽幽輕閃,“要本王出山倒也容易,隻需辦成一事。”
閩皓揚追問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