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白芯蕊從火場出來,便向著客棧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腦海裏總浮現出方才熊熊烈火的畫麵,哀慟的人群,無動於衷的僧人,和炙熱的天空。她盡力不去回想,思緒卻像是被抽空,再也無法控製。臉上的棉布浸在墜落的晶瑩裏,被火焰熏染得沾了一層擦拭不去的灰燼。那灰燼便是死去百姓的亡魂,壓抑著白芯蕊幾乎喘不過氣來。
白芯蕊取了臉上的細紗棉布,才感覺好像一切舒朗了起來。她盡力不去看周圍淒楚的百姓,一路快步回了客棧。
已是正午,客棧裏的客人稍微多了些。小二一人忙前忙後,前台仍不見夏嫣的身影。見白芯蕊進了客棧,那小二的眼神隻掃了她一下,丟下一句,“白姑娘如若吃飯的話,先尋個位子坐下。小人馬上就來。”
白芯蕊見他如此匆忙,一人在此看場確也不易,不禁心生同情。她略一思忖,也不知閩皓揚是否吃了飯,還是讓他一同下來吃才是。她隻回了句,“不用,你先忙。”便趨步上了樓去。而此時,那小二早已不見了蹤影。
白芯蕊到了樓上,推開屋門,見閩皓揚正倚在桌上翻閱書籍。閩皓揚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便抬眸望去,見是白芯蕊,薄薄嘴角立即勾起一抹微笑,“你回來了。”
白芯蕊走近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籍上,是那卷《愚醫論》。想不到他最近對這本書倒更比自己上心,看來他也不乏成為愚醫的可能。
桌上陳列著幾道尚未動的飯菜,被遮蓋了起來。白芯蕊遠遠便聞到飄散的香味,終於抵不住誘惑,趨步坐在了桌前。閩皓揚放下手中的書卷,望著白芯蕊的神情,不禁微微笑道,“你看你,快吃吧,我等你很久了。”
白芯蕊伸手挽起額間垂下的秀發,一語笑靨,仿佛之前所有的傷悲,全部被眼前這人溫柔的凝視,和一桌香氣襲人的飯菜所擊垮。她打開遮蓋,取了筷子,銜了一口飯菜於口中,略一回味,味道甚是不錯。本欲大快朵頤一番,白芯蕊一抬眸,卻見閩皓揚不動筷子,目光依舊落在那卷醫書上。書中即使有顏如玉,黃金屋,應也不用這番勤苦。
“你不吃飯麽?”白芯蕊不舍地放下筷子,緊蹙軒眉,對著閩皓揚道。
閩皓揚那冰冷如澌的神色在抬眸時微微一斂,轉而化作一絲平靜的笑容,抬手幫她順了順方才未整理的發絲,柔聲道,“還不餓,你先吃好了。”
白芯蕊不解中味,瞥了一眼卷上的文字,是記載毒狐的那一頁隨筆。她心中猛地一驚,想不到閩皓揚正在鑽研毒狐的信息。先前不是道此路不通,為何還要這般反複琢磨?況且僅是寥寥數字,載尚且不詳,若想從中看出其他端倪,亦不是易事。
白芯蕊突然沒了吃飯的欲望,心生不去的疑惑,“你從中發現了什麽嗎?”
閩皓揚目光掃過一臉不解的白芯蕊,落在鋪滿陽光的窗欞上,故意賣了個關子,“從殷老前輩的筆觸中來看,毒狐確實能解瘟疫之症。”
白芯蕊嗔他,“這我也知,還有其他的麽?”
閩皓揚回眸視她,抬手挽住她的手臂,靜默了一會,終於道出了心中所想,“毒狐,我之前倒見過一隻。”他見白芯蕊詫異的表情,還沒等她發難,便微微一笑,繼續道,“先前我與南王帶兵前去大漠,在草原上見過一隻毒狐。因早有耳聞,當時眾人便將它捕捉帶回了南王府上。毒狐身附劇毒,在府上咬死過不少人,不過後來我聽聞,那隻毒狐受傷了。”
白芯蕊明澈的眸底隱有一絲薄怒,惱他這般吞吐,不道完全,“然後呢?”
閩皓揚唇角帶笑,挽著她的手臂輕輕收緊,卻淡淡將話題轉開,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若尋到良藥,你該如何謝我?”
白芯蕊早知他不會安甚好心,心底不禁冷冷一哼,不過當務之急必須將事情套出來,不妨略作迂回,“你說如何答謝,我同意便是了。”
閩皓揚思索一下,道,“我現在還沒想出,待我想起了便告訴你,算你欠我的。”
“好。”白芯蕊急於想知答案,立即追問道,“你還沒說完呢。”
閩皓揚眸光一抬同她相觸,笑意從嘴角蔓延到眼底,竟連周圍的陽光盡黯淡失色,“其實,我也隻是聽聞,有次,那隻毒狐正欲再次行凶,好像是被什麽利器所傷及。它將要奄奄一息之際,大漠的突厥國派使者來了京都。當時兩國正商議放下兵戈,以求和好。南王與我作為征戰將軍便被宣召入宮,見到了突厥國使者。南王告知了他關於毒狐的情形,為求施救之法。不料當時他也不知,南王失望而歸。不過,那使者言,毒狐乃突厥國漠伽可汗心愛之寵,誇口帳下有獸醫三百,待他回去大漠尋得良方,便飛鴿傳書告知南王。”
白芯蕊聽得入迷,見閩皓揚不說了,還在沉沉回味,“後來救活了麽?”
閩皓揚含笑頷首,道,“嗯,後來從大漠飛鴿傳書奉來一張方子,南王派人按方施救,毒狐又恢複了生機。不過後來南王擔憂它太過不訓,便遣人放歸了,不知去了何處。”
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白芯蕊目光幽幽,散落在窗外遙遠的天際。
毒狐既然有方可救,那用此方能用以解決瘟疫之症麽?毒狐的毒,雖克瘟疫,但此方尚且不知所用何藥物,即使救了毒狐,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染上瘟疫的百姓。不過,毒狐之毒既與此方相生,亦與瘟疫之症相克,由此看來,確實不妨一試。
白芯蕊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精光,聲音急切,“你見過那個方子麽?”
閩皓揚微微搖頭,“當時我並沒有過多在意,方子隻在南王府上,我未曾詢問過,亦不知其中隱情。”他見白芯蕊如此焦急的模樣,早已猜到白芯蕊心思,隻淡淡道,“南王府居於金陵,雖不知此地處在哪個州郡,但應離南王府已不遠,快馬加鞭數日,便可到達。”
“你想去南王府?”白芯蕊驚訝地抬眸,正迎上閩皓揚的目光。
閩皓揚沉吟半晌,終於勾起嘴角,眼裏泛出明亮的光,以及淡淡的笑意,“此方既能救得了如此神獸,亦能救天下的百姓。”
白芯蕊見他望著窗外天際深處毅然決然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怔。她尋不出任何理由去阻止他離開,況且他是為了天下蒼生才這麽做。隻要百姓能夠脫離瘟疫之苦,要她做什麽退讓都無所謂。可是,自從上次在承澤縣一別,她便感覺一日千年。她害怕那種束手無策,心急如焚的感覺。她害怕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他的臉,哪怕其實這種事並不會發生。
白芯蕊緩了緩神情,終於沉沉道,“好,你想什麽時候走?”
閩皓揚見她同意了,心中的一顆巨石慢慢放下,回道,“午飯過後,我便出發。早日尋了良方,早日回來解救百姓。”
白芯蕊觸到他的眼神,心頭微微一蕩,靜陽風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灑下溫柔淡定。她沒再言他,取了筷子夾了一口飯菜,放在閩皓揚麵前的碗中,淡淡道,“先吃飯吧。”
閩皓揚望著她難掩憂鬱的神情,不由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放下手中的書卷,取了桌上的筷子,開始吃飯。
刺眼的陽光投射在窗欞上,灼灼灑耀個遍,似遮掩了一切。
午飯過罷,閩皓揚略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對著白芯蕊道,“過幾日,我便回來了。這幾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白芯蕊臉上盡量表現地十分平淡,內心卻是極其不安。她壓抑著嘴角的顫抖,淡淡道,“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沒有其他事情要說了麽?”閩皓揚目光一動,極專注的看往她眸底深處。
白芯蕊低垂著雙眸盡力不去看他,“沒事了。”
短暫的一刻靜默,白芯蕊輕輕抬眸,就這麽一個不慎便被那兩泓深潭攝去了神誌,兩雙目光交織在一起,將彼此看在心底。突然聽到一聲輕歎,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
不知過了多久,白芯蕊顫抖著睜開眼睛,長長睫毛微微一動,卻又羞怯低下。閩皓揚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轉瞬即逝,輕輕抬起她的頭,一臉溫柔,“等我回來。”
白芯蕊還不曾反應過來,便隻見一個清冷孤寂的影子正一步一步遠離自己而去。那影子本停留在記憶裏,卻被一點一點抽離,浸在黑暗深處,直至消失不見。她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餘下背後的陽光跳上自己的臉頰,閃耀著晶瑩的光芒。
呆立了半晌,直至雙腿開始酸痛,白芯蕊才慢慢回過神來。眼前變得空蕩蕩一片,半開的門,別無他人的屋子。她趨步走近窗欞,細碎的陽光點點投在她的全身,猶如穿上一襲風華絕倫的仙女裙擺。
窗外是一條幾無人煙的長街,任望眼欲穿,皆再也尋不見離去的那個身影。也罷,其實她本不用這般癡迷,隻是內心的眷戀太過繁重,讓她漸漸承擔不起。
白芯蕊淡淡轉身,取了手帕拭去臉上不知緣由的眼淚,依舊一臉雲淡風輕,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她輕步出了房間,將門輕輕關上,下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