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9 十年一箭露鋒芒,可有前路?(四)
方訓武聞言張口欲辯,卻被陳觀察使一個眼神壓下,只能在心中不解,明明是兩個名額,為何平白無故地少了一個?
邱禁、宿平齊齊一臉僵容。
詹納司詫異道:「陳觀察使!此話當真?方才不是……」
陳觀察使叫道:「確是一個!」
詹納司又道:「那能否通融通融?」
陳觀察使笑道:「通融不得!」
詹納司突然無奈一嘆,復又朝邱禁大聲道:「邱副都頭,抱歉了!看來我要想進入心儀已久的禁軍大營,只好使出全身本領啦!」
眾軍官一陣哄然,竊竊私語。
「看來詹都頭為了顧及手下面子,確實特意留了一手啊……」
「我就說嘛,一個副都頭已然如此厲害,詹都頭還能差到哪裡去?」
「沈指揮使這招,堪稱絕妙!一句話,就讓他們使出渾身解數,佩服、佩服!」
「早該如此,這才過癮嘛!」
邱禁、宿平二人依舊沉默。
只聽方訓武喊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宿平猛地抬頭,睜起雙目,斷然喝道:「好了!」轉而又看向眉頭緊皺的邱禁,展顏笑道:「邱叔叔可要好好表現,定能拿下這頭名——宿平還小,有的是時間。」
邱禁一怔,已然明白了宿平心中所想,急忙道:「不可!根哥他們還……」
宿平搶道:「邱叔叔!——你莫要忘了,我還有那群朋友。」
邱禁還是放不下心,又道:「可是這樣一來……」
宿平仍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倏然轉首,再也不看邱叔叔,只朝方訓武道:「大人,開始吧!」
方訓武點頭。
邱禁喟然長嘆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三弦弓緊緊握在手中。
「既是換作了比賽,那三位便不僅要准,而且要快!」方訓武善意地提醒一句后,揮手下令道,「——發!」
「發」字剛一出口,只聽一個「喝」字厲聲響起!
卻是邱禁氣勢洶洶,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其後才是詹納司與宿平。
詹納司眼中微不可察地閃過狡光,盎然一臉得逞之色,拍起馬腹,越過宿平。
變成少年一人好整以暇地吊在最後。
片刻之後,第一靶已然將至!
邱禁火速抽出竹箭,扣在弦上!
弓開滿月!
右指微松!
突然!就聽他胯下之馬一聲嘶啼,帶起背上邱禁一陣巨顫!
邱禁強自想要穩住身形,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離弓鏃頭微偏,射將出去,扎在靶心之外第四環!
詹納司迎后趕上,一箭中的!
宿平全都看在眼裡,心中陡然一震!卻是情態緊急,只能咬牙開弓,射中最外第五環!
詹納司收弓笑道:「邱副都頭,你可要加把勁啦!」
邱禁冷沉臉色,沒有理他,只回頭看了馬後一眼,又朝前疾奔而去。
宿平卻是心中一動,瞄上了詹納司。
眾軍官們盡皆看得愕然,腳下不由自主地跟著向前走去,邊走邊議。
吳校尉扼腕道:「他二人是怎麼一回事?」
「這邱禁也太過心浮氣躁!為了爭快,卻失了準頭!」
「我看不見得!」
「何解?」
「邱禁到底是個步軍,而小宿平想來也不太熟習馬性!——倒是詹都頭,當得作風穩健!」
「原來如此!——誒!他們明知要考禁軍,為何不早些多多練習?軍隊最重的就是馬上功夫呀!」
沈朗突然開口嘆道:「都怪沈某失察,早該給邱副都頭單獨備匹軍馬了!」
陳觀察使忙道:「瞎說!這是朝廷的規矩,又怎能怨沈大人!——不過還好,尚有兩個名額!即便滿了,亦可從那前面的考生里,剔掉一個最弱的。」
沈朗道:「看看再說!」
他們這邊對答得快,那邊馬兒跑得更快,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第二靶!
宿平這回早將竹弓連箭搭好,放於膝上,凝神之下,卻是盯著前面的詹納司,來回一煞不煞。
邱禁開啟第二弓瞄向左方,但同時也留了一個心眼放於臀間,是因他怕那蹊蹺之事再次發生。
剎那!馬與箭靶平齊!
邱禁只有收神出箭!
詹納司眼睛陡然一眯!原本扣著箭尾的右手疾速一松,中指猛地向前彈起!
一絲微光。
終於看見了!宿平想要阻止,卻是已然不能及時!
只見邱禁身下快馬又是一個嘶叫亂蹄!饒是防範之下,竹箭依然打偏靶心,又是扎在第四環!
詹納司右手回弦,開弓跟上射出!此箭雖說未中靶心,但也打在第一環內!
「無恥!」宿平憤然胡亂放出一箭,也不管中是沒中,抓起韁繩一抖,喝道:「站住!」
詹納司冷笑連連,卻是頭也不回,只對前面邱禁喊道:「邱副都頭快些!我要趕上你啦!」說完亦是落掌,「啪」地一記脆響,打在馬臀。
邱禁不甘之下,倒激起了一層野性,直接將手中三弦弓朝後狠狠一拍,那馬兒加速奔走。
「這宿平怎麼回事?不但射飛了靶子,還在那裡亂叫一通!」
「我也不知,許是急了,終歸是個少年!」
「哎,看樣子,這場比試詹都頭贏定了。」
「八九不離十了。」
邱禁前頭越快,宿平後面越急,抖起一枚竹箭搭在弦上,一邊戒備著詹納司,一邊叫道:「邱叔叔,小心!」
邱禁如今滿腦只念著最後那箭,一意孤行之下,哪裡有閑去理會宿平,只當少年提醒自己莫再出錯,刻下捏出一箭,用攥出汗漬的手掌,死死扣弦開弓,側身向靶。
詹納司舉弓。
宿平舉弓。
馬頭齊靶!邱禁出箭!
詹納司左手定住箭身、弓臂,右指微張!
又是一聲馬聲嘶咧!卻是比剛才兩聲慘烈數倍不止!
邱禁之箭飛梭若影,一頭扎進第三箭靶之心!
詹納司胯下之馬陡地一個剎步!高踢后蹄,直將馬上之人向前擲飛了出去!他座下馬兒的屁股上,赫然插著一柄深入骨肉的竹箭!
宿平果斷將弓一扔,兩掌猛拍馬背,倏地兩腳凌空踩向馬鞍,再又一個借力,敏捷地向前翻出兩個筋斗。卜一落腳,徑向地上的詹納司撲來。
詹納司雖在灰頭土臉之際,但也不失警覺,眼見宿平面色不善,趕緊后跳一步,「鏘」地抽出佩刀,喝道:「大膽!」
「且慢!」邱禁此刻已然勒步,回頭一望之下,大驚失色,跳馬幾步匆忙趕了過來!
詹納司速道:「邱禁!他今日意欲行兇!若是失身刀下,休要怪我!」這貨果然狠辣!嘴裡邊說,手中寒刀邊就真箇砍向宿平。
宿平罵道:「怕你個鳥!」卻是一拍腰間,旋即抽出一箭,回頭朝一旁詹納司丟棄的竹弓掠去。
「住手!」邱禁及時趕至,一把抱過宿平,扭身後撤幾步,護在少年前頭,對那衝來的詹納司叫道,「詹都頭不可!」
「放肆!」卻是沈朗等人來了!
詹納司立刻收刀,指著宿平向眾軍官憤然道:「這小子想要殺我,下官只好自衛!」
宿平斥聲回道:「放屁!明明你身上藏了暗器!——邱叔叔放開我!他陷害你!我要搜他的身!」
眾軍官愕然,齊齊望向詹納司!
沈朗與邱禁卻是眉頭一皺,後者露出恍然之色。
詹納司冷笑道:「好一口伶牙俐齒!明明是你見自己落了下風,用箭射翻我的馬,還血口噴人!——罷了!下官請諸位大人作主!」
這番話一出口,頓叫大多數軍官點頭連連,皆是以為宿平年少,沉不住氣。
陳觀察使則一臉肅然,向宿平道:「可知你這般作為,簡直就是畫蛇添足、自取其辱!」
宿平正待開口辯解,卻聽陳觀察使又加重口氣道:「名額其實還有兩個!是我等有意讓你們三人竭盡全力,這才謊稱一個!——若是三人俱佳,我等再保一個名額,又有何難?」
邱禁、宿平同時劇震。實在是真正的晴空霹靂!
詹納司這一招,可謂極盡陰險狠毒!
禁軍的名額有兩個,詹納司在下場之前,自然以為有一個是自己的……卻是沒有想到,竟連宿平都比他強上太多!如此一來,便索性在前兩關,端足一副「老子留了一手」的模樣,更在步射之後,向沈朗請了一計——將兩個名額說成一個名額!……詹納司料定邱禁與宿平必然左右為難,必然會有一人故意裝作不濟,而且必然是大大的不濟!——因邱禁雖說好似無論臂力、弓力,都立於最強之地,但宿平以其年少之資,更是大放光彩,是以在眾位禁軍軍官眼中,卻是都對後者寄予更高的期望。宿平要想讓邱禁拔得頭籌,必要在馬射這一關,佯落個一敗塗地才行!——這樣一來,便就連詹納司也穩坐第二名之位。但詹都頭還不甘心!——卻是因為禁軍的考核,關乎到日後官職的分配,他若想在進入禁軍之後,依然壓著邱禁一頭,須得在馬射上爭到這個第一才行,方能叫人覺得前兩場實是自己留了一手——是以他慣藏的暗器伎倆也出場了!
這時沈朗插道:「你這娃娃!為何如此心急?本來陳觀察使已安排好三人同時進入禁軍。現在可好!——教人如何下台?」說罷,恨鐵不成鋼地拂袖轉身,卻是走向了詹納司,好似關懷備至地左右拍了拍他沾滿泥土的衣服,道:「你沒事吧?」
詹納司迅即抓住沈朗的雙手,激動道:「多謝大人挂念!下官沒事!」
陳觀察使站在邱、宿二人與沈、詹二人之間,宿平被他隔開了視線,邱禁卻能看到。
邱副都頭此刻盯著詹納司與沈朗四手的目光猛然一顫!正想要開口,卻又忍了回去,面色一陣抽動,慘白了下來!
宿平沒有察覺邱叔叔的異像,卻是開口向陳觀察使道:「大人!我眼下也不管幾個名額了!總之,請你相信我,他確實藏了暗器,陷害了邱叔叔!——你去搜他的右手袖口便知!」
陳觀察使眉間一擰,喝道:「有完沒完!詹都頭好歹也是個軍官!豈能由你這小兒信口雌黃!——你擾亂禁軍考場之事,我還未……」
「陳大人!」
詹納司這時踏前一步,凜然道,
「下官任他來搜!只求一個清白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