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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2 閉目聽涼炎,轉眼成少爺(一)

  懷中抱著一個屍首,看著地上的另一個屍首,蒙濕詩與秋等果的孽緣,竟是以這般結局收場,饒是宿平年少不更情事,心中卻也唏噓感慨。


  黑衣人目睹一切的發生,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也出了神。


  這方雅院的花香仍在飄蕩,穿在萬籟的夜寂中,平添一份幽涼。


  那對「牛郎」與「織女」仍被黑色的雲影遮在後頭,也不知是否因為害怕看到人間的慘劇,擾了他們清苦相思的一年一聚。


  良久之後,少年終於朝那黑衣人開口道:「你快走吧。」


  黑衣人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亭中倒下的斧狼幫眾,嘶啞道:「我們確實該走了……那些人也該快要醒來了。」


  「我們?」宿平聞言驀然一震,似是終於想起一事,便問,「你認得我?」


  黑衣人道:「原來不認得,現在認得了。」


  宿平大疑:「那你怎知我的名字?」


  黑衣人道:「我雖不認得,但你的事情,我卻常常聽說。」


  宿平沉吟片刻,忽地驚覺道:「你是風……」他本想說「風雷寨」三個字——因為自己拿得出手的「老底」,除了張賜進那點事,就剩風雷寨之行了——卻是旋即一頓、又住了口,暗忖還好、還好,今夜已然被人下過了蒙葯,再這般冒冒失失下去,定又要被這來路不明的人給套話套了出來。


  黑衣人目光一閃,微微點頭道:「還真是機靈。」


  宿平雖然極為好奇這黑衣人的底細,但眼下絕對不是個促膝談心的地方,於是又一次勸道:「你快走吧。」


  黑衣人並沒有挪步,而是問了句:「你不一道走么?」他的語調嘶啞,但仍能聽出一絲訝色。


  宿平搖頭道:「這裡出了人命,我若就這樣跑了,會連累到家人……唔,還有這位老爺爺。」家人自然是指的侯志一家,老爺爺便是繼老頭了。


  黑衣人笑道:「果然很講情義哩。」身子卻是依舊不動,沒有離去。


  宿平第三次催道:「你怎地還不走?」


  黑衣人也搖頭道:「你莫管我,等我想走的時候,自然就走了……我倒是勸你快些呢,那幾個人不到半個時辰必定醒了。」


  宿平情知事態緊急,於是不再與他廢話,抱著蒙濕詩站在原地,將四周審視了一通,片刻之後,便有了計較。


  先將蒙濕詩的屍首放倒在秋等果的邊上,看著二人又是一口嘆氣,你們生不能同床,但不知死後能不能同穴……哎,想來依舊會是另一個遺憾的結局。然而少年一念起「同床」二字,卻又微微有些臉紅。


  收拾心神下,宿平快步來到亭中,繞著亭台內的桌子,低頭盯著地面走了一圈,好似在尋找什麼東西,接著,又將那亭台的燭燈取了一個下來,走到外頭,燭燈前照,依舊目視地面來回巡視了一番,最後揀起一柄飛刀,交回黑衣人的手中。


  久未開口的黑衣人將那飛刀插回綁腿,出聲問道:「你方才在做什麼?」


  宿平這次倒也沒有隱瞞,答道:「我以前上山打過獵,知道那些野獸出沒山林常會留下腳印,是以便查看了一下,有沒有哪些異樣的痕迹……」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太過小題大做,叫人看了笑話,於是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哪知這黑衣人卻贊道:「好你個小宿平!……我越來越歡喜你了!」


  宿平聞言一怔,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朝對方點了點頭之後,又回到了亭內,卻是悄悄繞到了那兩個癱在地上的斧狼幫眾腦後,突然出手輕拍了一下他們的額頭,見那兩人皆沒有反應,最後才來到桌邊自己的位子旁。


  看得那黑衣人又是眼中一亮。


  宿平盯著桌上的白紙和印泥,那白紙其實是一份契約,寫的無非是他「同意」為斧狼幫效力,並為其賭檔賣命,若是違約就要如何如何,微微失神之下,少年已不知自己對那蒙濕詩究竟是該同情還是該恨了。


  片刻之後,宿平的目光又復清澈,突地伸出右手兩指,卻是挑起離那張契紙最近的一盤精緻小菜,「啪」地一聲,將它翻了個身,整個倒扣在那張紙上,頓時臟糊一片,緊接著又把餘下那些擺放有秩的菜盤子統統打亂,這才坐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孩子,聰明得連我都要嫉妒了……」黑衣人輕聲嘆道,復又自嘲一笑,「看來我在這裡還真是多餘的了……」


  於是朝宿平輕喝一聲:「想知道我是誰么?」


  少年猛然抬眼,用力地點了點頭道:「想!」


  「那便來『南林苑』找我!」


  黑衣人說完,一個轉身就要向外掠去,才奔幾步,又回頭笑道一聲,

  「你無須害怕,官府便是拿了你,我也救得你出來!」


  幾個縱躍,飛身消失在那夜幕之中,靈巧輕捷,比起法華也是不遑多讓。


  「原來他是『南林苑』的人,這般明說,卻也不怕我暴露了他的行藏……」宿平覺得自己倒是與那才進過一次的戲苑頗為有緣,又想起他臨走的最後一句話,臉上首度露出笑容,「我原本倒還真有些害怕呢……」


  少年輕輕地趴下身子,伏在桌上,埋著半個側臉望著那身邊的繼老頭,心道,不要連累了你才好。


  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宿平睡不著,也不敢睡,因為他尚不知會有什麼樣的遭遇正等待著他。


  過了沒多久,就聽身後發出了「啊」的一聲囈響,少年趕緊閉起眼睛。


  一個斧狼幫眾醒來之後,站起了身子。


  片刻。


  「快!快起來!堂主死了!」那人驚喊。


  一陣腳踢的聲音。


  接著另一個人也恩恩啊啊地站了起來。


  「什麼……啊?堂主!」他顯然也看到了蒙濕詩的屍體。


  「人呢?怎地一個人也沒有!」


  宿平心道,這兩個人定是蒙濕詩的得力手下,功夫最高,是以醒得也最早,外頭的那些嘍羅反而到現在還仍暈厥。


  「快去找啊!」


  不一會兒,腳步聲陸續響來,驚詫聲也是沒有什麼新意地彼落此起。


  大約一刻左右工夫,想必人已都聚到了一起,因為腳步聲停了。


  「你們說,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去找關副堂主唄!」


  「不報官了?」


  「自然要報!」


  「有什麼可報的,官府還能管我們斧狼幫的家事?」


  「你懂個屁!官府至少能幫咱們抓人!」


  「吳老三,你給老子嘴巴放乾淨點!今時不同往日了!」


  「嘿……怎麼說?」


  「怎麼說?怎麼說就是——變態茂才死了,你這書僮也就當到頭了!」


  「是不是書僮,你說了不算!我的拳頭說了算!」


  「好了兩位!——骨頭!蒙堂主雖說行事乖張,但總算待我們不薄!」


  「哼!嘿嘿!我現在就去通報關副堂主,哈哈,現在應當叫關堂主才對!——吳老三,咱們來日方長!」


  「我也去……」


  「都給我滾球!」


  宿平聽得直是連連暗嘆,世態炎涼至斯,卻也和蒙濕詩平日的作風不無關聯。


  腳步聲響起,卻是愈來愈近,又到了他的身後。


  「這一老一小,你看怎麼處置?」


  少年心中一凜,立即收神豎耳。


  「他二人吃了蒙汗藥,先我們兩個倒下,如今仍未醒來,應與此事無關。」是那個還算顧念蒙濕詩舊情的吳老三的聲音。


  「這小子可是棵搖錢樹。」


  「哼!正因如此,更不能便宜了那姓關的!此事現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趕緊收了這張契約!」


  宿平頭前一陣稀稀簌簌,顯是他倆已將契紙、印泥偷偷藏好。


  「紙是收了,這兩個大活人咱們可藏不起來,有幾個弟兄都認得這小子。」


  「不用藏!嘿,咱們堂主是什麼腦子,他姓關的又是什麼腦子?就那點小聰明,諒他憋屎憋尿也想不出這般下藥畫押的絕招!——我倆只說這對老少也是被人打暈了便可!」


  「老三,我發覺你的腦子不比堂主差呀!」


  「哎,就當我盡最後一點人事吧,那姓關的做了大,定然要給我小鞋穿,此間一了,我還是早早告辭回家為妙。」


  接著一陣嘆氣,又相互說些寬慰的話,卻是沒人想到去試探一下趴著的二人是否詐暈,空比少年多吃了十幾年白飯。


  宿平心頭狂喜,看來自己剛才那番契紙上的手腳,也是多此一舉了,卻又暗叫僥倖,若非這二人存有異心,那個「關副堂主」再著人寫張新契,來個依樣畫葫蘆,自己便在劫難逃了。


  大約又過去半個時辰,少年倦得都快真睡著了。


  「來了!」


  亭中的兩人快步走離。


  凌亂鬧哄的聲音紛至沓來。


  「堂主!堂主!」


  「關副堂主,堂主死了——骨頭沒跟你說么?」吳老三的聲音。


  「咳!——這裡誰主事?」


  「我。」


  「哼!吳老三,堂主死了你為何卻一點事也沒有?如何護衛他的!」


  「我……」


  「還有!為何過了這麼久了,也不見人救治?你居心何在!——來人!將他先給我綁起來,自有幫規發落!」


  「是!」


  「嘿嘿,你們倒有先見之明,竟還自備了繩索過來!我吳老三佩服、佩服!」卻是沒聽他哼哼一聲。


  「聒噪!」一記耳光清脆。


  「骨頭你作甚!」是那個方才與吳老三交談的男子。


  「老許,你莫要管,我自有話問你!」


  「關副堂主請說,但這事確與老三不相干,還望手下留情。」


  「帶下去吧!——老許,骨頭說當時你也在場?」


  「是的,不過我與老三都被人先行偷襲擊暈了,卻不知事發經過。」


  「那人很厲害?」


  「很厲害!當時一點先兆都沒有,就被他下手了……對了,骨頭他們也是一樣。」


  「誒……別怪我說話難聽,咱們蒙堂主生前做得那些醜事,犯了太多仇家,難保沒有人會買兇殺他!——你們日後都要引以為鑒!」


  「明白!」


  「咦?……那裡還有兩人是誰?」


  「哦!……那小子會些賭術,還與城北賭檔的張兄弟交過手,堂主擺席便是邀他入幫!那老頭是他家人,死皮賴臉要跟著蹭酒喝。——不過都被兇手打暈了,顯是不想傷及無辜。」


  「小子手段如何?」


  「一個小毛孩,能有多大本領?堂主也是想栽培栽培他罷了。」


  「說的也是,體質還這般差勁,到現在仍未醒來。」


  「關堂主,那咱們如何處置?要不要通知官府?」


  「哈哈!不忙,不忙,我還須向頭兒稟明,再作打算,想來他也不願這檔家醜聲張。——你可知道那兩人住在何處?」


  「曉得。」


  「甚好!——趁著天黑,趕緊叫輛馬車,將他們丟回去罷!」


  「是!」


  宿平暗自吐了口氣,趕忙將身子放軟。


  片刻之後,便有幾人圍上,一名身上頗有些汗臭味的男子將他扛了起來,邊走還邊低聲罵道:「小子看著不壯不胖,居然這般的沉!」


  宿平好笑。


  不一會兒,便發覺自己給他放躺了下去,觸手卻是塊木板,想是已落進了馬車。接著,又聽放下一人,黑暗中微微撐起一線眼縫,見是繼爺爺,一陣心安。


  馬車幾經顛簸,最後到了一處停下。


  宿平只感自己二人又被架了下來,靠在一面牆上。


  「咦?燈還亮著。」


  「廢話少說,趕緊上車,我來敲門!」


  一人縱上馬車。


  耳旁「哐哐」的叩門聲響起。


  另一人也縱上馬車。


  軲轆碾地而去。


  「還知道回來!」


  「吱啞」一聲,鋪門打開,姚山鳳踏了出來。


  宿平眯眼見那馬車已然拐了個彎,消失不見了,便裝作酒醉的模樣,恩恩啊啊地囈聲一番,撐起身子,拍了拍繼老頭:「繼爺爺,到家了!」


  那繼老頭說也奇怪,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就在此刻打起了呼嚕。


  「你倆到底喝了多少酒!」姚山鳳秀目一擰,當場嗔怪發作。


  宿平撓頭道:「酒力不好,酒力不好……」


  姚山鳳斥道:「酒力好了,是不是還想再喝幾盅啊?!——快給我進屋!」


  宿平訕笑幾聲,便彎腰伸手來背繼老頭。


  哪知剛將這老人一肩扛上,差點便一個趔趄躥了出去,急急穩住身形后,驚出一頭冷汗,暗忖,繼爺爺的身子是什麼做的?怎地比紅葉大叔還要重!——他與紅葉戲耍時,自然抱過對方,可是眼下居然還不如這個老人來得實沉,教他百思不得其解。


  姚山鳳笑罵道:「我看你平日練來練去,怎麼地就練出這一身好本事?連個老人家就把你累成這樣!」


  「喝多了、喝多了。」


  宿平有苦自知,背著繼老頭回到房內,又怕將老人磕碰驚醒,手腳小心地好容易將他扶床倒下,這才回過身來,額頭已見汗珠。


  姚山鳳一直跟在他後頭。


  少年見她的眼中依稀滲出幾條血絲,這才想起如今早就過了子夜,心中一陣暖流,油然柔聲道:「嫂嫂快去休息吧。宿平以後再也不敢叫你擔心了。」


  姚山鳳笑道:「虧你還有良心!記得少與那姓蒙的沾邊!」


  宿平乖乖點了點頭,卻是黯然自嘆,怕是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嫂嫂走了。


  少年只感一陣倦意襲來,什麼引體向上、轉筷子、解繩結,通通丟到一旁,背了一會兒這繼爺爺,實比任何事都要來得練身。


  倒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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