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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1 飛刀蒙面索命,青樓薄倖名(二)

  宿平見他神采凜然,怔怔之下,看了黑衣人一眼。


  那黑衣人居然沒有出言駁斥蒙濕詩,卻朝宿平相視望來,問道:「你信么?」


  「我不信……」宿平搖頭,繼而又加了一句,「你穿著這身行頭,絕對不是出來遛街的。」


  「你確實不該信他。」黑衣人的聲線雖然嘶啞冰冷,但少年略帶調侃的話語仍教他眼中掩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蒙濕詩「坐」不住了,強自撐起身子,又跌了下去,卻仍旦旦指天而誓道:「若是我蒙濕詩殺過一個良家女子,立叫我受五雷轟頂、亂刀分屍!」


  黑衣人沒有理他,又來問宿平:「你信么?」


  「我……」宿平此刻卻是動搖了起來,要知世人多有信奉神佛,極重誓言,更何況他與老天立下的,是一個如此狠毒之約。


  「我信!」黑衣人言出如重鎚,頓將宿平思緒擊懵,隨後淡淡道,「他確實沒有動手殺過一個良家女子……」


  蒙濕詩面現喜色,只是片刻之後,卻又陰沉了下來。


  是因那黑衣人再續了一句:「……但那些良家女子,都是因他而死!」


  宿平慫然失容,若真是如此,這個蒙濕詩也就太過可怕了,他的一句話里竟藏有如此姦猾狡詐的心機!

  若不是親眼目睹他調戲姚山鳳與那伊婷姑娘,若不是今夜有黑衣人在場,或許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個外表斯文的「棄榜進士」,居然是如此作惡多端之人。但是眼下,少年卻至少信了八分。


  因為蒙濕詩的表情里,已經沒了當初的底氣與銳氣,雖然此人的口中兀自振振有辭道:「你有何憑證!」


  「憑證?」黑衣人哼了一聲,旋即道,「——你可記得孫鞋匠的兒媳林妙花!你可記得城東張老漢的女兒張雨娘!你可記得城北包子鋪唐老二的妻子方翠翠!」點到最後,已然聲色俱厲。


  「哈哈哈……」蒙濕詩見事敗露,反而不再藏頭縮尾,放聲大笑道,「看來閣下在這衡陽城裡呆的時日並不太長嘛!」


  「你的意思,便是還遠遠不止這三個了?」黑衣人聲寒似冰。


  宿平聽言在耳,只覺胸如悶鼓,心如擂槌。


  蒙濕詩也斂起笑意,卻是突兀地轉頭盯住了亭中的粉荷,眼露不屑道:「不管有多少個,但絕對個個都不是良家女子!」


  少年這才驚覺那粉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亭中的桌旁,正在那裡自斟自飲,一派神色怡然,好似看著一出大戲。


  粉荷寸目不離眾人,見蒙濕詩朝她望來,便舉盞浪笑道:「相公好膽色,奴家歡喜死你了!」


  蒙濕詩鄙夷更甚,指著粉荷,回頭對黑衣人道:「那些女的,非但不是良家女子,而且更是**蕩婦,便如這個賤人一般。」


  「無恥!」黑衣人顯然動了真怒,只見他掌拍腿側,又是一把飛刀在手。原來他那夜行衣的褲管上,綁了一塊黑色的綁腿,而飛刀正是插在這綁腿之上,刀柄同樣也是黑色,教人在夜色之中不易辨別。


  「我無恥?哼!我看是你無知!」蒙濕詩此刻頗有一番視死如歸的覺悟,居然開始反唇相譏,倒叫黑衣人愣住一愣,忘了出手。


  蒙濕詩伺機續道:「先說那個林妙花,她家給我修鞋,我只多扔了她幾兩銀子,便對我拍馬奉承起來,不到三天就讓我搞上了床去。這女人風騷得很吶!還尋死覓活地說要跟我!可是她越是風騷,老子就是越恨!大冬天的半夜,我就著人扒光了她的衣服,讓她滾球!誰料她上床前不知廉恥,下床卻又不堪廉恥,投塘自盡去了!……再說去年秋天那個新搬來衡陽的張家女兒張雨娘,名字倒是好聽,人也長得水靈,更兼尚未婚配,我一眼便對上了她,居然又動了多年未萌的娶妻心思,當下與她打得火熱,只是卻不施她半錢銅板,更無胭脂水粉相送,半月過後,再叫一個手下扮作富商,與她交往,初時這女人倒也矜持,哪知再過一月,我那手下的銀子狂扔濫轟之下,不但未婚便以身相從,更絕的是,她居然同意在那野外媾合,我當時領著幾人藏在一旁偷聽,心道她既這麼喜歡刺激,那便讓她刺激個夠!於是索性綁了她在樹榦上!那第一炮自然是老子親自打響,後邊的再輪番上陣,幹完即走!噢!順道還通知了一聲她的父親。她父親聞訊尋來,哪受得了如此刺激,抄起一條木棍,活活就把那女人打死了!結果小的死了,老的卻蹲了大獄!我本就不相信女人,從此更是絕了娶妻的念想……還有最後那個方翠翠,前幾日剛上吊死的吧?也沒什麼新意,老子就是有錢!看她走在街上風風騷騷的,一時興起,便故意扔了錠銀子在她身後,假裝聲稱是她丟的,這女人竟然恬不知恥地就真當彎腰去揀了,我便撩起了她的裙子,叫她出了個丑,哪知這女人臨跑之前,還是抓走了我的銀子!那她既然拿了我的銀子,就得給老子獻出身子!這才叫做公平買賣!我次日便找著了她,半推半就之下,還不是最後又加了五兩銀子搞掂?簡直比那做妓的還不如!我心腸好,見那女人得了便宜,也不能叫她那賣豆腐的丈夫吃了暗虧,便使人偷偷將這段香艷史告訴了唐老二,於是這唐老二舉家共憤,誓要休了那方賤人,方賤人此時才知什麼叫做『無顏見人』,卻是遲了,一條白綾懸樑,黃泉路上和黑白無常勾搭去了!……對了!這位大俠,昨日我還差人找到了那唐老二,向他討教討教喪妻之痛,你猜那男人說了什麼?」


  最後一句話,卻是向著黑衣人發問,極盡調侃挖苦之態。


  黑衣人眼中有心事,「哼」了一聲,沒有答話,卻也沒有出手。


  宿平多知一些前因後果,直是暗中感慨,卻也豁然為何蒙濕詩調戲姚山鳳不成,反而大讚其「令人敬重」,也想通了當日他在皮革鋪撂下銀子后的那句「不是沈大人的面子,而是鳳娘子你的面子」為的就是這個道理,原來他是把嫂嫂當作了他眼中真正不受誘惑的「良家女子」。


  值此眾人無言之際,唯一啟口的卻是粉荷,只聽她笑問道:「相公呀,快別吊人胃口哩,趕緊說嘛!」


  蒙濕詩聞言,只瞥了她一眼,又向黑衣人道:「那唐老二當即便笑了,大叫『死得好!死得好!老子娶這賤人花了三兩銀子!姓蒙的卻給了她八兩!一條白綾不浪費,剪了正可當作孝布!老子這趟買賣凈賺五兩!好極、好極!比我賣豆腐要好極!』」


  說罷,也竟自哈哈大笑起來。


  黑衣人終於回復過來,叱道:「奸舌如簧的淫棍!明明自己存心勾引良家女子,事到如今竟還有臉嫁禍她人!」


  「大俠心胸寬厚,能將這些女子劃為良家,小生實在佩服、佩服!」蒙濕詩情知自己已是死豬一條,既然如此,又何懼滾水淋頭?是以他也再不將這黑衣人放在眼裡了。


  「你!」黑衣人一時氣結,手中的飛刀正要提起,卻又放下,片刻之後言道,「好、好!即便她們紅杏出了牆——那麼『南林苑』的伊婷姑娘呢?你又作何解釋?」


  蒙濕詩立馬答道:「說起這『南林苑』的女人,最是虛偽!那些賞錢少的,既不賠笑、更不謝禮,而那些賞錢多的,卻要對其點頭哈腰!——斂財斂得這般冠冕堂皇,偏還口口聲聲說是『規矩』,你說可恨不可恨?——若非那姓曹的監司與她們過從甚密,若非那夜有人攪局,我當可保證那伊婷早已是我蒙濕詩的床頭之物了!哈哈……」


  「憑你也配?!」


  斥畢,終於寒芒再起,飛刀划空!


  不曾想,蒙濕詩在他甩手之時,卻將身子輕輕向左一挪。


  飛刀射至,正扎其胸口正中!


  蒙濕詩卻是哼也不哼一下,反而咧嘴笑道:「果……然……沒有猜錯,扎的就是……心口!還好……我挪了一下!」


  聲音顫抖難平,顯然已在垂死邊緣。


  接著,他又抬頭看向了宿平,溫言道:「小哥……你也認為……我是罪人么?你……現在還救我么?」


  宿平心中不忍,仰起臉頰、閉上雙目。


  蒙濕詩苦澀一笑,最終朝往亭中的粉荷,許久之後,才道:「秋等果,我的……好小秋,你呢?……你能……原諒我么?」


  宿平身形劇震,爆開兩眼、不可置信地盯著粉荷。


  此刻的粉荷卻不看向這邊,只在亭台搖曳的燭燈之下,無聲無息地將那酒壺灌向自己紅欲滴血的雙唇之間。


  「呃!……」蒙濕詩插著飛刀的胸口突地一陣顫抖之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轉首對宿平說道,「小哥,你可否……替我將……那壺酒拿來?」


  宿平看了亭台一眼,嘆道:「你忘了?那壺裡已經沒有酒了。」


  蒙濕詩歉然道:「有的……,我說的那壺……沒有酒的,是她手……里的那壺……」


  少年略微一想,便將那前因後果串在一起,頓然想通了關節,但自己眼下又怎能忍心雪上加霜、再責怪於他。


  疾步走上亭台之後,取過酒壺,掃了一眼那桌上的白紙紅泥,還有一旁呼吸均勻的繼老頭,輕輕嘆道:「睡著了,也許更好一些……」


  蒙濕詩接過那酒壺,看著宿平道:「這裡頭……下了蒙葯。」


  少年點頭:「我現在知道了……」


  蒙濕詩滿臉冷汗,輕嘿了一聲:「蒙葯……是個好東西,我喝了它……便就不會覺著痛了。」


  一飲而盡之後,蒙濕詩又看向少年道:「咳!咳!你可知……我為何要……避這一刀,苟延殘喘?」


  少年搖頭。


  「我往日……最喜文風,更……喜好吟詩……」蒙濕詩漸難支撐的雙目看了那粉荷——抑或該叫「秋等果」一眼,含笑道,「以前的……小秋……也非常愛聽,但是後來……一切變了,詩……吟得少了,惡作……得多了,不似個……文人了……,如今……去見閻王……之前,我還想……再吟一首……,當作……臨別之行!」


  言罷,蒙濕詩將那酒壺奮力一擲,咬牙喝道:「扶我起身!」


  宿平暫且按下心中糾結,上前攙起他的胳膊。


  蒙濕詩將首一昂,抬腿踏出一步,那全身三處傷口登時扯開,又迫出一灘新血,可他全然不覺,搖頭晃腦,口中吟道:

  「落魄江湖……載酒行……,

  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

  贏得……青……樓……」1

  蒙濕詩邊唱邊走,卻是兩眼漸漸合起,唇口越掙越小,呼吸愈來愈弱,到至最後,詩未吟完,魂已歸去了!


  「贏得青樓薄倖名!——哈哈哈……」此刻粉荷突然站起身子,醉醉醺醺地提著酒壺從亭中跌撞了過來,指著宿平懷中的蒙濕詩失心般地大笑道,「你終於死了么?秋等果早已死了六年了!……你想要我做婊子是么?我便做個婊子給你看!我扒光了給天下所有的男人看!給天下的所有男人干!你心痛么?你越是心痛、我就越是開心!……因為我粉荷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要等!等你比我先死的那天!我要看著你死在我的面前!……哈哈……老天開眼!老天開眼!你終於死了!終於死了……嗚……死了……」


  女人泣淚如雨,臉上粉黛盡被濕痕划亂,面色猙獰無比,卻偏又凄慘至極。


  突然間,只見她一把抽出蒙濕詩胸口飛刀,就向著自己脖子抹了過去。


  「不可!」


  懷中抱著蒙濕詩的宿平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了。


  「啪」一聲響起!

  瓷壺碎地,殷紅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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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杜牧《遣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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