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 黑龍翻雲一點紅(一)
晌午一過,邱禁與宿平便來到廂軍營帳。
宿平歇息了一個時辰左右,氣力恢復了許多,全身雖仍有酸痛之感,卻因連日都是如此,竟隱隱有些不放在心上了。也不等邱禁吩咐,自行來到早間的十步靶線之前,練了起來。
邱禁看在眼裡,欣然一笑,回去弟兄們中間,卻不坐下幹活,只拿了一把木鋸就向衡山之內走去。
宿平射了幾箭,卻發現比早間失了些準頭,通常十二枝竹箭,只能中個七八枝來。他也不氣餒,又練了半個多時辰,才漸漸手順眼順起來。之後便越來越准,直到射了十數回,回回都有十至十一中那靶心,方才收了竹弓。
將犯酸的胳膊甩了一甩,宿平從地上抓起一個竹筒,灌了幾大口的涼水,又活動幾下雙手十指,那手掌被白布纏上之後,抓箭握弓,已無多少傷痛之感。
席坐在地,宿平用手搓揉著雙目,一邊想道:「剛才初射的那幾箭,微覺有些生澀,時而掌控不穩,後來射得順手了,就沒了那感受——常聽人說『熟能生巧』,想來還是我練得少了!」念罷,就唰地站起,又前去取下稻靶上的箭枝,繼續射練。
這一次,他不再去用左手推弓,而專用較之生僻的右手,十二箭為一個回合,射了二十多回,再將木決戴到了右手,改為左手推弓。
果不其然,從左手推弓換到右手推弓,射了許久之後又換回左手的第一輪時,這左手推弓的十二枝箭堪堪只射中了八枚。那股子生澀感又回來了!待到左手推弓又射了二十多回之後,卻又變得順了,便改成了右手推弓。
如此反覆,過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在幾次換手之時都沒了那生澀的感受,回回射中十枚有多。宿平將嘴巴一咧,開心地笑出了聲來。
「終於可以去射二十步了。」宿平捏起拳頭,暗道一聲。
這時邱禁已然從衡山裡回到了營地,手裡拿著一段木頭,正在那裡用短刀切削著。忽地抬頭朝宿平那邊望了一眼,見少年挪了位置正站在二十步的靶線上,便停了下來。
宿平此時左手推弓,拉開之時已能有滿弓的八成,比之上午又多了一成。這當中,新弓變舊弓是其因之一,其因之二便是宿平射得久了,雙臂自然有了一些慣力。這拉開八成之弓去射二十步,正是恰到好處。
只是眼下已射了好幾箭,卻發覺總是偏了靶心幾寸,少年心道:「與之前一般的力氣,一般的瞄射,怎地就是不中?」
又射了幾箭,依舊如此。
那邊邱禁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只見他對侯志叫了一聲:「猴子,今日一弦弓已做出來許多了,你拿些去試試。」
原來這竹弓製成之後,總需有人來抽些試射一番,以作校檢。尋常的一弦弓,廂軍兵士都能自做自試。二弦弓力道強勁,這廂軍一都百來號人,除開正副都頭,也只有寥寥五六人能夠打開。到了三弦弓,明面上有此資格的試弓者,只有領了禁軍外功口訣的詹都頭了。
侯志卻道:「那五十步靶,宿平正練著吶。」
「正事要緊。你讓宿平在一旁歇息片刻,順帶讓他見識一下你出神入化的射技。」邱禁眼睛眨一眨,對侯志促狹道。
旁的弟兄聽了,都大笑起來,一人叫道:「猴子的『黑蟲扭屁股箭』,那可是俺們都里的一絕啊!」
侯志也不與他們爭辯,嘿嘿一笑,雙掌撐地,騰地從坐著的地上跳了起來,靈活異常,倒也應了他的綽號。「好嘞!便讓他瞧瞧侯志哥哥的厲害。」說完,取了他的箭囊,負了一大筐的一弦竹弓來到宿平身後。
把那筐子放在五十步線上,侯志雙手叉腰看了一會兒,卻是微微搖頭,頗有深意地扭身回望了邱禁一眼,心道:「原來如此。」
等到宿平射完了這一輪,十二枝竹箭中了靶心的依舊只有寥寥兩枝,少年煩躁地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卻聽後頭有人喊道:「宿平!你先停一會。」
少年轉身一看,見是侯志,又瞧了他腳邊的筐子,自然知曉他的來意,於是皺眉道:「侯大哥,我還要練一會兒呢,求你稍候再來吧。」
侯志看了宿平的神色,眯眼笑道:「邱大哥叫你旁邊休息一陣,你且看著我來射。」
宿平見執拗不過,便垂頭喪氣地取了靶上扎得稀稀拉拉的竹箭,提了水筒來到侯志的邊上坐下,心裡還是想著準頭的事情,竟然沒去看對方一眼。
侯志嘿然,自筐內抽出一把竹弓,虛拉了幾下弓弦,再從箭囊取出一枚木箭,單拿著箭頭斜眼朝對面遠處的紅靶心遙點了一下,便將木箭扣弦,弦扣木決,嗖地一聲出了一箭……
「哎呀……中了。」忽聞侯志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恰被宿平聽在耳里。少年轉頭一看,果然見那紅心之上,插了一柄通體全黑的木箭,只不過那箭身微微有些偏斜。
愣了一愣,宿平微微笑道:「侯大哥,好箭法。」
「哪裡哪裡!湊巧罷了。」侯志騷騷把齊肩的鬢髮一甩,又從箭囊里抽出一箭搭在了弦上,拉開弓來。這回宿平看了個仔細,侯志只撐開了九成的弓形,並未達到滿月。
「想來你也是瞎貓抓了死耗子——這麼大一個人竟連一弦弓都拉不滿。」少年心道。
他之前見了廂軍許多人驗弓,卻從未見過侯志來試,但凡那些個試弓者,無一人不把這一弦弓開到滿月,眼下見了侯志這番表現,自然起了不屑的念頭。
只是這侯志的木箭,倒是讓宿平新鮮不已。
那木箭從頭至尾均是黑色,甚至連羽毛也是一樣,似是被刷上了一層油漆,卻不見任何光澤,箭身上還刻了一條條的細紋,橫豎皆有,織成魚鱗的式樣。
他正看得仔細,突然眼前一花,那目野之內的黑箭就消失不見了。
宿平急忙順著黑箭的去向,轉頭看了過去。
但見那木箭飛在空中,卻不是尋常的筆直而去,而是劃過一道弧線,最後打在了箭靶的紅心上。
「又中了!」宿平心頭一震,扔下竹筒,直立起身,目光從靶心之上撤回,獃獃地盯著侯志,面露古怪之色。
那些廂軍的人,雖然個個能拉開滿弓,卻是除了邱叔叔之外,沒有一人能射得如此之准。十射能有三兩枝中了靶心,那都可謂是好箭法了。哪裡會有侯志這樣輕輕鬆鬆的,好似夾菜喝湯一般,信手拈來。
「你莫要這樣看我,我會驕傲的。」侯志嘴裡無辜道,只是眉頭輕挑、眼藏笑意,哪還有半分不驕傲的神色?
「侯大哥好箭法!」宿平又贊了一聲,隨而笑嘻嘻地搓著雙手,輕聲道,「我能看一下你的箭么?」
「這小子是懷疑我的箭里有文章。」侯志眼珠一轉,心裡想著,卻不說破,依言從箭囊里再取了一枝遞於宿平。
少年收了木箭,又拿眼偷瞧了一下對方腰間,那裡還有整整一袋的黑色箭羽露在外頭。再看那手中的事物,果然與方才射出的那枝一模一樣,這回卻是瞧得更加細緻,又湊上前去聞了一聞,只覺一陣墨香傳到鼻內。
「原來這顏色是用墨汁描上去的……」宿平心下瞭然。
再端詳了一會,卻只是除了顏色與箭身的雕紋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名堂,當下便道:「侯大哥的這木箭,做得可跟別人的不同。」
「那是當然,我這箭可有名號……」侯志一拍箭囊仰頭道。
宿平見他言語很是得意,「噢」了一聲,等他繼續望下說去。侯志見少年不來追問,眨了眨眼睛,急道:「你怎不問我是何名號?」
宿平翻了一個白眼,無奈躬身抱拳,作了個揖,道:「請問侯大哥,此箭是何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