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丹菁女
在丹菁悲悲切切的坦白里,白靈芸總算是知道了一切。
前一晚,丹菁走到內院門口,遠處屋廊下有個淡淡的人影一晃,旋即止步,隱入陰影中。
丹菁認出是王府管事劉謙。
「大叔!」丹菁喚住他。
劉謙緩步轉出廊柱,臉上帶了七八分酒,只定定的望著她。
夜色下,他的鷹眼似乎變成了一汪潭水,清澄乾淨,月光投射進來,能穿透漫長的悠悠時光,清晰的看到河底,有一個女孩兒哀哀望著他。
那一年,他隨平陽王爺去莊田巡遊,剛到白浮村,庄頭正急急忙忙迎出來,雙膝跪倒叩頭,口中稱道:「奴才不知王爺駕到,迎接來遲,望乞恕罪!」話音未落,突然打斜里人群中衝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怒喝著:「還我爹娘命來!」他雙手握著一把亮晃晃的鐮刀沖向他們而來!
但少年沒衝出兩步就被兩個壯丁打倒在地!被打了好幾拳后讓人給按在地上,面孔埋在黃土中。
「這是怎麼回事?」平陽王爺皺著眉頭,不悅的問。
庄頭一幅諂上媚主的嘴臉,「王爺,您先進莊裡喝茶休息。只是個臭要飯的不知死活的上門敲詐,奴才會賞他幾口飯吃,打發他走的。」
平陽王爺點點頭。
「不必計較了,儘快打發他走。」
「奴才省得。」
直到平陽王爺一行人進了大門,庄頭踢了那少年一腳,讓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孔朝天。
「讓他走罷!」劉謙在他身後沉聲說道。庄頭這才發現他沒進去,雙手抱胸笑道:「劉老弟好慈悲的胸懷,別忘了他要殺我呢!」
那少年掙扎的坐起身,忍著痛破口大罵:「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他怒吼一聲向庄頭沖了過去,但卻在庄頭的拳頭下再度被打倒,幾個家僕又圍上去對少年拳打腳踢。
劉謙看不過去,正欲出言阻止,突然一個女孩兒撲在少年面前。
「求求你們不要打我哥哥……」
她怎麼攔得住?非但攔不住,她也跟著遭殃,立刻就被踢了兩腳,女孩兒一痛,就叫起來,少年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抱住她,拳腳就像雨點般落在這對兄妹的頭上身上
「啊……啊……」女孩兒痛喊著,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不要打了……不要……」
劉謙皺著濃眉,低叱,「王爺在此!不要鬧出事罷!」
庄頭瞟他一眼,冷笑笑,這才揮手讓家僕把他們兄妹拖走。
劉謙看著女孩兒瘦小身子被人拖得歪倒,她一聲不吭,沒有哭喊,倔強的咬住嘴唇。她驀然回首望他,一雙眼哀哀的,只在這一刻,他望著這瘦弱倔強的女孩兒,心中湧起深深的震動。
幾年後,劉謙可巧遇見人牙子賣丫頭,一眼便認出這個目光凄苦含悲的女孩兒。聽說她哥哥已病死,心裡憐憫同情,就用銀子買了她。那時丹菁因常跟他媳婦進府,王妃古玥兒見她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他媳婦就孝敬了王妃使喚,後來又到了江一琳房裡。
劉謙垂眼看她一雙纖足,一雙淡青色、淡淡的綉著一些細碎但卻艷麗的海棠色小花的軟緞繡鞋,巧妙而合適的包裹著她纖柔的雙足。上面是她覆在腳面、也綉著細碎青花的褲管,劉謙目光似不再會轉動,不覺失神了起來,心中不覺生出一些遐思。
丹菁看他,「大叔……你怎麼在這兒?」
劉謙抬臉與她目光一碰,剎那間竟忸怩不安,活像偷看姑娘被人當場捉住的年輕小伙兒,臉迅速的紅了。
憶起年初,他進二門,驟然遇上丹菁,綠鬢修眉,容光清麗,他怔怔的望著她,不敢相信記憶中那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轉眼間已出落得一朵荷花似的了,亭亭玉立。他只覺心底某處似有一股火熱的慾望衝上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點著了一根火把似的。
他讀過些書,一向自視甚高。家有糟糠之妻,結縭二十載,舉案齊眉,相親相敬。一雙兒女熱情善良,一直視他為最大的驕傲。他怎肯自壞聲名自尋煩惱的犯上風流罪過,忍受那些譏笑嘲諷。於是,只有一條路:壓抑心中這份禁忌的情愫!但他不知道,情感兩字的奇妙──你越是要控制它,隱藏它,它便越是不可控制,難以隱藏。
此時,月光下,她明眸閃爍、紅唇輕抿,激得他越加心潮澎湃。他冷不防猛的摟住了她,猛的像禽獸掠食獵物般,兇猛的擒住她。丹菁大驚,未反應過來,輕裊裊花朵兒一樣的身子就被他拽到後面的雜物房裡。
沉寂如死的內室,有風自窗口送入。
白靈芸眼光卻幽冷的飄向遠處,指甲不覺掐入掌心。
她心中的憤怒如烈火騰起,不可抑止,恨不得立時三刻就把那個劉謙挫骨揚灰,可是,她一個丫鬟如何能懲辦一府之大管事?
王妃古玥兒固然是個寬仁慈厚、明察秋毫的人,從來不曾無端苛責過下人,可她平生最恨奸盜之事。聽聞,以前因聽到了江譯塘屋裡的丫頭說了句頑笑孟浪之言,立馬照丫頭臉上打了個嘴巴子,並把她攆出去!還有一件事,王爺有位侍妾生的兒子剛剛兩歲,侍妾抱著在花園裡看花,恰巧碰見了平陽王爺的六兒子江譯堤,他就侍妾手中逗弄孩子,正好王妃在樓上看見,疑心侍妾勾搭江譯堤,次日就把侍妾鞭死了。侍妾死後,那個不懂事的孩子日夜號哭,不吃不喝,半月之間染上一場重病,也死了。
她該怎麼辦?現在她也知道了這件事,若張揚出來保不住關係人命,等待丹菁的,等待她的,都將是萬劫不復之災!
掌心一痛,指甲已是折斷。
這事橫豎與她無干,只藏於心中,不說與別人知道就罷了。可是,身為女子,她骨子裡流淌的血液,不允許她麻木不仁,無動於衷!
對,這事不能就這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