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松蘿院
王妃古玥兒從董寧口裡聽說了這事,特意叫丫頭把白靈芸叫了過去,賞她一對金鐲子,溫言說道:「芸兒,這事你處理的妥當。王爺聽說了也誇你很好。」王妃又囑咐她:「你克盡職任,又心地純良,我最是放心,你要幫我好好照看塘兒。」白靈芸答應著便回來了。
逶迤至江譯塘住的「松蘿院」,院內樹蔭沉綠,十幾棵又高又直的古樹環繞著小小院落,一架紫藤,藤根虯曲如龍盤在架上,藤蘿掩映,沁人心腑的花香在藤蘿架四周緩緩浮動。一溜迴廊上吊著水晶玻璃各色風燈,上面五間抱廈,一色雕鏤仙禽異鳥新鮮花卉的隔扇。
白靈芸進入房內,裡面銷金嵌寶,五彩珠光,她轉過一道碧紗廚,只見江譯塘裹著袷紗被坐在一張填漆的床上,蘇如給他拭乾身子,然後給他小衣、中衣,一件件往身上穿。
江譯塘一看到白靈芸,自管高叫出聲:「芸兒!」
白靈芸見他又精神了,放了心,舒心一笑,問:「小爺吃藥了沒?」
一個小丫鬟進來將頭埋得極低,雙手捧了葯碗跪在床榻一旁,小心翼翼的呈上藥。「小爺,請用藥。」
江譯塘看一眼藥碗,扭了臉說:「拿走拿走,我不要喝這苦湯。」
小丫鬟戰戰兢兢,手上托盤一斜,那葯碗整個翻倒,葯汁潑了她半身。小丫鬟頓時慌了,「奴才該死!」伏在地上不住的叩頭。
侍婢們手忙腳亂的上來收拾摔落在地上的葯碗和污跡,蘇白對小丫鬟厲聲道:「你手爪子是作什麼的?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如今連個碗也端不穩!」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白靈芸看著眼前瑟瑟發抖小丫鬟,瘦小的身量,白靈芸心裡不忍,說道:「你起身吧。以後做事穩重一些就是長記性了。」
江譯塘聽白靈芸這樣說,也跟著說:「一個碗而已,沒要緊的事,你起來吧。這屋裡太悶,無須這麼些人在跟前侍候,你們都下去吧。」
小丫鬟連連叩頭。
白靈芸瞧著瑟縮在地上的女孩兒,又想一想自己,同樣的韶齡女子,同樣卑微如此。
這日,清晨。
早點已經擺好。有蟹黃小湯包,八寶甜飯,鹵香菇,油燜鮮筍。
江譯塘飯畢,蘇如用小茶盤奉來茶和漱盂,江譯塘漱了口,擱了碗,走了。蘇如這才回頭一招手,靜立在院子里的幾個婆子悄無聲息的進來收拾起剩飯殘桌。蘇如對一個婆子說:「挑一碗鹵香菇,再把那蟹黃小湯包留給我罷了。」
婆子問:「芸姑娘要吃什麼呢?」
「小爺告訴廚房給她留了飯了,你不用管她。」說完,蘇如到房外囑咐小丫頭們澆花、喂雀兒,又說:「把屋子收拾了,撂下紗屜……小爺不喜歡熏香,挑一盤新鮮水果擺在屋裡去。」往後房吃過飯,蘇如匆匆回院子里,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看著小丫頭們挪花盆。
白靈芸梳妝完畢,抬頭看去,難得一個好天氣。
她立在窗下,信口吟道:「天有艷陽日……」只聽得有人大聲接了一句:「人無放學時……」白靈芸回頭一瞧,江譯塘站在門口,院里站著捧著書袋筆硯匣的小丫頭。
白靈芸不由得笑了,走上前為他整理著儀錶,說道:「聽說小爺下月要去宮裡給皇上當伴讀,小爺這幾日得好好補習功課,免得師傅考你,你答不出來啊。」
江譯塘皺了皺眉,「我不明白,母妃為何要我去給皇上當伴讀啊?」
白靈芸看著他,說道:「王妃是希望你現在就進入掌權者的圈子之內!否則,小爺以後長大了,再優秀,也不過是個空有名頭的皇親國戚,永遠也無法抓住實現抱負的權柄。」
江譯塘眨了眨眼睛,顯然在暗暗思考白靈芸對他說的話,但畢竟是只有八歲的孩童,雖然他並不太明白,但只要是白靈芸說的,他就聽。
他重重的點了頭,「好。」
白靈芸輕輕的笑了,「小爺讀書去吧。」
江譯塘的小臉瞬間轉晴,說:「芸兒,等我下學回來咱們再說話。」方撤身去了。
江譯塘去了學堂,白靈芸在屋裡看書,不覺已日上中天,小丫鬟戰戰兢兢進門,怯怯道:「芸姐姐,午飯送來了,要在哪裡擺?」
白靈芸放下書,「就在這裡罷了。」
小丫鬟放小飯桌,接著揭開大食盒,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松子魚米,兩碟子精緻小菜。小丫鬟一樣一樣捧了放到桌上,又將碗箸小心翼翼的擺放。
白靈芸一面打量這小丫鬟,不過十二歲的模樣,眉目清麗,只是尚顯稚氣。一面問她,「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不認得?」
她怯怯低頭,不敢看白靈芸,「我名喚染兒。以前不做那眼見的事,芸姐姐自然是不認得呢。」
白靈芸莞爾,又問道:「今日為何做這眼見的事了?」
染兒如實回道:「染兒愚笨,不配在屋裡遞茶遞水、拿東拿西,只做那些粗重的活兒。昨日管家嬤嬤說,染兒雖不伶俐,倒也是肯任勞任怨的,便讓染兒進來學著伏侍小爺。」
「原來如此。」
白靈芸看她手上的肌膚已磨得粗澀,只怕也是吃過太多苦頭,這越發令白靈芸憐惜,因說道:「凡事熟能生巧,多學多做便不難。只要知道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就是伶俐的。」
染兒似懂非懂,只是點頭,說:「染兒謹記芸姐姐教導。」
白靈芸吃了飯,這不在話下。
江一琳的丫鬟丹菁晚飯也不吃,回房默默卸了殘妝,倚著床欄杆悶坐,獃獃的一動不動好似石像一般,大家素日知道她的情性:無事悶坐,好端端的也會悲悲戚戚、自淚自嘆。常常如此,把她這個樣子看慣了也就不著意,由她悶坐,只管睡覺去了。
丹菁兩手抱膝,直坐到三更天方覺星眼微朦,才迷迷糊糊睡了,突然她失聲喊道:「啊——」驚醒而坐,她滿臉驚恐,慘白的面色泛青,眼睛瞪得極大,連瞳仁也放得極大極黑似乎要溢出眼眶。
「丹菁姐姐,你怎麼了?……」簾帳一掀,小丫頭穎兒看丹菁眼睛瞪著,似驚恐又似痴獃,趕忙叫道:「丹菁姐姐!」丹菁冷汗沁滿額頭,渾身發涼微顫,只覺耳邊「嗡」的一響,天旋地轉!穎兒說了什麼?她完全聽不到了。穎兒的身影在眼前也越來越模模糊糊。
她張著口,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突然,悲咽一聲,一頭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