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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非花非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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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真亦幻雲中月


  似有還空水上天


  問我生前誰是我


  風幡俱靜已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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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糾結


  卻說胖子領著伊藤叔侄二人下榻春山國際大酒店,與李仲明互通了簡訊,剛剛完成「閱后即焚」的任務,套上了褲子,就聽見有人敲門。透過貓眼一瞧,只見門外站著二人,不是別人,正是上午航班的那位迷人空姐,以及坐在身邊的神秘老人!


  這,讓胖子很糾結。


  完全解釋不通啊?


  慢說這空姐非常有可能因為我「萬人迷」的非凡特質,一見鍾情、以身相許,特地跟班組請了假,死心塌地,一路跟蹤兩三百公里來到了春山——呵呵,不好意思,有紙巾沒?讓我擦一下口水先……但是,那個會算命的白鬍子老頭,就他出的餿主意,讓我褲子里毛啦啦地難受了一天,他怎麼也跟來了?


  此刻,春山國際大酒店8413房間內,鏡頭一轉,蒙太奇一般,響起一段鏗鏘有力的背景音樂——


  「發春的胖子,你威武雄壯!


  「飛馳的春夢,像疾風一樣!

  你個花心又貪嘴的死胖子!還好意思腆著臉,春心蕩漾,肥著膽子做春夢?什麼「萬人迷」,「一見鍾情、以身相許」?馬上就快被外面那女鬼和老鬼,蘸著酸辣醬,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啦!

  「咚咚咚」——又是三記敲門聲,把胖子從45度角仰視的自我陶醉中拖了回來,就像一卷手紙掉在了抽水馬桶里,浸滿冰涼的惶恐和無措。他彷彿聽見門外的白鬍子老頭對著空姐說了幾句話,隔著門板根本聽不清,隨後,門板上竟然傳來「噠噠噠噠」的清脆響聲,就像女人的長指甲在上面又敲又抓。


  他瞪大一對鼠眼,彷彿看見,那足以令人飆血而亡的空姐,交叉著穿著黑絲的修長大腿貼了上來,豐滿的胸部被壓成兩隻憋脹的氣球,右手反撐在細細的蜂腰之上,左手玉指輕彈,搭在房門上敲擊;見無動靜,空姐又側過那張瑩白如玉的瓜子臉,挑起精緻的一字眉,把一隻刷了黑亮睫毛膏的明眸貼上了貓眼,就像銀行的美女高管,對著金庫門禁掃描虹膜、驗證密碼那樣;紅白相間的套裙被s形的香軀恰到好處地撐滿了,在棕紅色的門板上搖擺著、扭動著……那感覺,活像一個渾身妖媚、貪吃人心的蛇精,吐著紫黑的蛇信子,窺探著今晚的獵物!


  胖子一面哆嗦,一面嘆氣後悔:早知道先瞅瞅外邊再答應了,這已經喊了一嗓子,外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鐵定知道我在房裡了……怎麼辦?怎麼辦!他不忘回頭看看房內,打算找件趁手的傢伙當武器。可是,為了安全考慮,這五星級酒店絕不會在客房裡事先放好十八般兵器,就算棒球棍、活動扳手、摺疊板凳等等民間械鬥之神器,也是遍尋不著。無可奈何,他只能滿含凄楚之色,默默地拔掉插頭,橫手操起寫字檯上那盞亭亭玉立的檯燈——不知要賠多少錢,不管他了。


  雖然空調強勁,胖子手握細腰圓足、不幸躺槍的檯燈,卻已一腦門子油汗。萬一外面那兩位沒了耐心,一腳踹開門衝進來,喊著姑爺姑爺、抱抱寶寶,我特么該往哪裡逃?

  胡思亂想之中,門板上的噠噠聲突然停住了,就像滿屏熱鬧的電視,被誰冷不丁一鍵關了機。胖子捏緊檯燈,吞了口吐沫,壯了膽子,再次趴上貓眼往外瞧——怪了?門外什麼都沒有!走廊燈光依舊昏黃、黯淡,但是,剛才敲門的那空姐、那老頭,都不見了。


  不見了?嗯,不見了……像條花蛇扭著身體的空姐,白鬍子白衫的神秘老頭,都不見了。這怎麼可能!難道是我眼花看錯了?難道門外根本就沒人?這一切只是個幻覺?但是不對啊,如果沒人,那剛才是誰敲門呢?明明聽見咚咚敲了兩次,還有貓爪子似的撓了半天啊,而且,我還應了一聲啊!難道——敲門的……不是人?想到這裡,胖子背後已是一片冷汗,像浴室里的瓷磚牆。他又回想起,等候出艙時,白鬍子老頭附在耳邊說的那句話:這飛機上有東西一直跟著你……難不成,這是「賊喊抓賊」的一齣戲?那個「東西」,不是別人,就是這老頭?


  一個接一個問號,連珠炮似的砸在胖子瓦罐一樣的硬腦殼上,噹噹作響。這不僅讓他對從今天一大早到現在發生的一切——從上京老秦頭家的大餅油條、明哥突如其來的電話,到地鐵站里如蟻如潮的人流、飛機上美女空姐的暖香一抱和暗中一捏,再到伊藤寒光閃爍的鷹眼、忙不迭扔掉的內褲兄弟,這十四五個小時的故事——產生了一種懷疑,而且,甚至對於自己雖不完美、卻還湊合的人生,以及這人生的真實性,也有了一絲擔憂。他使勁閉上眼,又使勁拍了拍腦門,巴望著能夠迅速地從這些幻像中掙脫開來,揭開這些謎團。


  【第二幕】解謎


  我們往往這樣,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地做著相同的事,說著相似的話,並確信不疑地認為,這就是本來的生活。在這種漫不經心、習以為常的不經意間,我們總是忽視了很多細節。而恰恰這些細節,卻正是影響未來的關鍵。讓我們先把滿腦子漿糊的胖子定格在春山國際8413房間里,逐幀回放一下這大半天的經歷,一些反常的細節:


  (一)老秦頭為什麼一反常態地譏諷和訴苦?

  (二)胖子被挖苦,為何會有早起的鳥兒和蟲子的悲嘆自嘲?


  (三)李仲明來電,他從哪裡得到胖子的手機號碼?


  (四)胖子十多年前應該認識李仲明,是什麼讓他離開?

  (五)李仲明為什麼要強調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六)電話掛斷後,胖子為何滿腦空白?地鐵站口,為什麼打了個激靈?

  (七)地鐵站燈箱廣告的內容,為什麼是搔首弄姿的女子,或是小丑一樣的明星?


  (八)胖子在車廂里,腦子暈乎乎、亂糟糟,為何都是罵人話?


  (九)一款經典遊戲打發了無聊,為什麼是貪吃蛇?

  (十)胖子登上飛機,見雨發癲,來了場小小艷遇,算了把極准手相,信了句奇葩建議,脫了條資深內褲。他為什麼覺得那位空姐好像哪裡見過,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十一)旁觀側目的乘客中,有位國際友人,還有禿頭和長發女人,這些人為何同乘一部飛機?

  (十二)白鬍子老頭說胖子中了「桃花劫」,他為什麼穿著舊式綢衫,還背了只黃布包?

  如果說「有東西一直跟著你」,那麼上述十二條的時空維度里,凡是胖子經歷和遭遇的,都有嫌疑。那麼,哪一條是最大的嫌疑?


  答案是:每條都是,但都不是……


  人的大腦很奇妙。


  以前有種說法,說大腦目前只開發了10%左右,其他約90%的,即絕大部分,尚處在未開發或待開發狀態。曾有部美國片,幻想了一個金髮弱女子,突遭變故,被激發出大腦的潛能,具有了超能力。從脫離重力、飛檐走壁,到隨意變形、能夠控制別人的心智,最終整個人消失在透明的空氣里,無影無蹤,卻又無所不在。這部由火辣女神擔綱的科幻大片撩撥得一班宅男熱血澎湃、直呼過癮,但對上述那種腦部「僅開發10%」的說法,學界仍有很大爭議。因為,通過對大腦皮層電波的監測,發現神經活動是全面覆蓋的,並不存在90%的大腦尚未開發之說。


  分歧歸分歧,但有一點已得到各方認可,那就是:大腦有不同的功能分區,我們在學習、運動、遊戲、睡眠時,並非整個大腦,而只有一部分功能分區在工作,其他分區則「免戰牌」高掛,能偷懶的盡情偷懶,能休息的儘管休息。打個比方,就像一塊cpu——電腦的中央處理器,一般情況下,例如瀏覽文本、處理小程序,都只運轉了一小部分;而在同時運行幾個較大程序,或是進行複雜運算時,cpu才會馬力全開、呼呼升溫。


  同時,人的大腦也很複雜。


  街頭巷尾,稗官野史,時常聽見一些奇聞怪談,比如誰誰的生了一場大病,痊癒后竟然會說一種完全沒學過的語言;誰誰的失蹤一段時間后,某天突然回到家,卻像換了個人……這些無法解釋的怪象,醫學上大多歸入癔症的範圍,中醫稱之為中邪,通俗來講,就是民間常說的「鬼迷心竅」。


  西方醫學認為,心臟就是一個血泵,不存在思維的功能,所以他們一開始很難理解東方人所謂的這個「心」,怎麼具備了人的思想、意識?那不是「腦」的事情么?其實,東方先賢講的這個「心」,不只是一顆心臟,也並非一門大腦,而是超越了器官的有形定義,更多指人的靈魂。與西方風格不同,東方傳統理論,無論醫學、心學、神學,在「腦體」研究之上,加入了無形的「心體」概念,即所謂的「心神為體,腦神為用」,這也是中國功夫的根基與竅門之一。當然,近些年,也有學者以此為基礎,提出了心、腦、身「三體學說」。


  心體,是真空妙有的意識、人的心性,亦即靈魂與精神。


  腦體,是思維和感知的載體,也是指揮身體言行的cpu。


  身體,是人服從意識、傳達感受、實現吃喝拉撒、嬉笑怒罵的工具。


  「三體」缺一不可,否則就會出問題:如果只有腦體和身體,沒有心體,缺少了靈性之光,就不能算完整的人,甚至根本不是人。花非花,霧非霧,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試問有幾人真正了解這「三體」的內在關係?也許,因這物慾橫流、隨波逐流的洪濤裹挾,我們大都出了問題,徒留不斷進化、逐代升級的腦體和身體,單單拋卻了「心」,失去了信念與信仰,變作一群整日里思想空洞、勞碌奔波、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牛馬苦力,甚至淪為一撥撥為虎作倀、仗勢欺人的鷹犬或爪牙?

  閑言少敘,還說胖子。其實,答案很簡單,也很好理解:那個「東西」不是別人,正是胖子自己。


  外界的景象在我們眼球上形成圖像,再通過大腦的「加工」,才能轉變為視覺感受。而我們會因為心情不同,產生不一樣的心理感受。因此,嚴格意義上講,我們看到的,並非物體本身,而是心中的鏡像。


  之所謂:鏡花水月,皆是夢幻,見所非見,都是心見。


  一大清早,胖子自打出門起,心情就是焦灼不安的,如同煩躁難耐的鬼天氣。之後經歷了老秦頭的奚落,當李仲明打來電話時,又回想起十多年前那場因愛生恨的故事,產生了悲喜交集的複雜情緒。再后,經歷地鐵機場的擁擠與喧鬧、候車、候機的百無聊賴,更加煩躁不堪……可以說,這一系列中邪的狀態,完全是胖子不斷積蓄的「心魔」密植而成。至於白鬍子老頭所說的桃花劫,是看出他那段刻骨銘心的單戀,所以用「多情卻被無情惱」來開導他。可惜胖子完全入了魔,苦苦脫不出來,甚至還把相貌相似的空姐誤認作十年前的那個「她」,自作多情地把那句隨口的提醒和無意按在手臂上的動作理解為各式心機婊和企圖心,即便入住酒店后,還在心思念念發著花痴,幻想著美女來敲門。


  那麼,就算上面的都能說得通,最後還有幾個問題:白鬍子神仙教胖子脫掉內褲又是幾個意思?他為什麼要幫助胖子?既然胖子把空姐幻想為舊戀情人,為什麼後來又冒出那些蛇精妖魔的景象來?


  脫掉內褲,應該是心理診療中的注意力轉移法,過於專業,怕諸位看官睡著,就不啰嗦了。第二個問題,難道幫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最後一個,那是胖子從自己心魔中逐漸清醒和擺脫出來的表現,說得直白些,美女空姐在完成了懷念舊戀人、寄託性幻想的種種意淫任務之後,限於胖子遵紀守法的優良素質,逐步被妖魔化了。


  鏡頭切換,只聽見「啪」的一聲,胖子從靜止狀態解除,抬手就給自己一個耳刮子,口中罵了句:瞧瞧你都在干點什麼好事!小心翼翼放好檯燈,他又定了定神,醒醒一雙小而聚光的鼠眼,深呼一口氣,一把抓住門鎖把手,充滿自信地拉開了房門——昏黃的燈光下,悠長的走廊,兩邊一眼望不到頭,很像狂沙淹沒的古墓道……


  就在自己面前,彷彿站著一個頭髮自然卷、胖乎乎的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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