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5號一更

  「阿媽,給我撈六尾錦鯉,我去看看何二哥。」


  粱美鳳撈好,又叮囑,「記得再買些水果添上。」


  賀喜已出門,遠遠應聲。


  何孝澤雖然醒來,但精神不佳,嘴唇略蒼白,他時不時向門口看,希望下一秒會是他想的人推門進來。


  賀喜進去時,將他眼中閃過的失落看得清楚。


  「二哥,祝你早日康復。」她把大束鮮花擺在窗檯,連並魚缸。


  「謝謝小阿喜。」何孝澤強笑。


  「二哥,你早點死心吧,高家小姐劍橋念藝術史,蘇富比上班,難得她對你有意,比唐菲菲要強百倍。」提起那個女人,何瓊蓮仍舊氣鼓鼓。


  「阿蓮。」何孝澤語氣不重,但任誰都能聽出他不快。


  「怠懶理你!」何瓊蓮癟癟嘴,從郭啟文懷中接過熹仔,小寶寶早就餓了,不停朝媽咪胸脯上湊。


  郭啟文搖頭,低聲道,「老婆仔少講兩句,讓二哥安心休養,其他事不重要。」


  不虧郭家話事人,兩頭都不惱。


  賀喜也不好作評價,只把香包給何孝澤,「二哥,這個你戴在身上,別隨意取下來。」


  何孝澤怔愣,隨即試探問,「她有去找過你?」


  賀喜點頭。


  「她瘋了。」何孝澤苦笑,「她一定是瘋了,她該知道後果。」


  「二哥,對她來講,或許是最好的結果。」賀喜拍他肩膀,捏指訣打散他額間黑煞。


  再回家,天已全黑,有人在樓下來回踱步等候,這次不再是粱美鳳。


  「客生。」賀喜快跑幾步摟住他腰,「二哥醒了,我去看他。」


  「阿嬸有跟我講。」客晉炎攬住她肩,「我們上樓。」


  粱美鳳已做好晚飯。飯間,客晉炎誠懇道,「阿嬸,有沒有想過請人看鋪,你隨我們去薄扶林住?」


  賀喜點頭,「是啊,阿媽你心愿就是有一天住進半山大屋,閑暇時邀上三五太太喝下午茶,逛中環商鋪,再湊足四腳搓麻將。」


  客晉炎忍不住笑,「阿嬸,再簡單不過,能滿足。」


  日日盼望住大屋,穿新款時裝,戴幾十卡鑽石項鏈,出門有司機接送,逛街有僕人跟隨,專櫃買靚衫只簽支票不付鈔,幾百英鎊一盎司的魚子醬隨意吃.……

  近在眼前的富貴,粱美鳳又怯懦了。


  「不了,阿媽字識不多,不會講英文,日日魚腥味纏身,見到富太話不會講,腰太粗靚衫穿不上,幾十卡項鏈戴不住。」粱美鳳極有自知之明,「阿媽還是喜歡金魚街的街坊。」


  「阿媽.……」賀喜握她手。


  沉吟片刻,客晉炎道,「阿嬸,我為你請菲佣和司機,菲佣隨你住,至於司機,有需要時電召,隨叫隨到。」


  粱美鳳惴惴,忙擺手,「這樣不好的,給你添壓力。」


  人道有母必有女,一點不假,客晉炎開始由衷敬重眼前的婦人起來,有她教導,他阿喜才會這樣可愛。


  「阿嬸安心,女婿半個子,照顧你是我和阿喜分內事。」


  粱美鳳唯唯應下。


  晚間在徵求粱美鳳同意之後,客晉炎得以留宿。只不過是賀喜和她阿媽一起睡,他自己睡。


  客晉炎沖完澡出來,賀喜在為他鋪床。


  「還是我阿喜的枕被香。」客晉炎歪靠在床頭,深嗅。


  賀喜乜他,「我才換上新的。」


  「一樣。」他環住她纖細腰身,頭改枕在她腿上,「過幾日阿公壽辰,你陪我一起。」


  「那阿公喜歡什麼,我先準備。」賀喜拿毛巾擦他濕漉漉的頭髮。


  「阿公最想我阿喜生仔。」客晉炎輕笑,「一定和我阿喜一樣惹人愛。」


  啪,賀喜把毛巾扔他臉上,「想太多,自己擦!」


  他在毛巾下呵呵傻笑。


  賀喜一直在等唐菲菲上門。果不然,幾天後她找來。


  擔心被認出,唐菲菲戴墨鏡,穿著普通,只是纖細的腰肢,挺巧的臀,以及搖曳的步姿,仍舊惹得街邊擺水果攤的阿叔頻頻側目。


  她進門才摘眼鏡,賀喜幾欲倒抽冷氣。


  平日她化妝遮掩,賀喜很難看出她原本氣色,沒了妝容,眼前是怎樣晦氣一張臉。慘無血色,印堂發黑,煞氣盤繞,唯有一雙眼還算靈動。


  唐菲菲苦笑,「嚇到了?」


  賀喜講實話,「有點。」


  「我已經幾天沒餵養它,它有來找我。它綠瞳,牙齒血淋,眼睛直勾勾盯著我脖頸。」她極為膽大,像在談論別人事,「我懷疑,我再不抽血喂他,他會飛撲來咬斷我脖頸。」


  「你拿到它生辰八字?」


  小鬼的生辰八字與常人有差異,它的八字是從它母親懷上它那刻算起。


  唐菲菲應聲,「我去了趟南洋。」


  賀喜讓她等片刻,準備好東西,隨她去太平山頂。


  何孝澤闊人,為了金屋藏嬌,揮金買下山頂大屋,白色洋樓,雕花大門,與蔚藍海景相應,風景視野極佳。


  只是風水再好,人心不正也枉然。唐菲菲揮散菲佣,帶賀喜下地下室。


  下樓梯時,她摸索牆壁打開燈,散發紅光的照明燈灑在黑暗的地下室里,顯得格外靜默詭異。


  賀喜得以見到唐菲菲奉養的小鬼,一具被掩埋在花盆裡的嬰靈骨骸,它已乾枯,不足手掌長。


  賀喜捏指訣誦經,向它鞠躬示好。


  唐菲菲對它沒有懼怕,沒有敬畏,僅剩下厭棄,深深的厭棄。


  捕捉到她的眼神,賀喜搖頭,沉聲問她,「它為你辦過這麼多事,你心中可有片刻感激?它間接因你喪命,你對它可有愧疚?」


  「現在你有名有利,它飄散在陽間無□□回,你有無半分歉意?」


  「不怪豪門貴婦不放你在眼中,因為你確實嘴臉醜惡,貓狗尚且知道懷恩,你呢?」


  唐菲菲張張嘴,看看神壇上供奉的花盆,面上狼狽之色不掩。


  賀喜把花盆裝進隨身帶來的黑布袋中,黃符封口,捧它上樓梯。


  唐菲菲仍立在原處,肩膀塌陷,身姿頹敗。


  賀喜側頭,垂眸看她,低聲道,「如果你還存半分人性,最該向它道歉,不然誰都幫不了你。」


  唐菲菲跟了上來,接過賀喜手中的花盆,聲音沙啞,「我捧它。」


  法壇已經設好,賀喜盤腿坐下,示意唐菲菲將花盆放在畫圈位置,並且丟給她一支硃砂筆和一張紫色的符紙。


  「寫吧,你對它想講的話。」


  她低低應聲,再沒了妖冶風情,此時的唐菲菲猶如罪犯,跪趴在地上逐字逐句將她內心所想寫出。


  良久,她才把紫色符紙遞給賀喜,啞聲道,「如果可以,幫我轉達一聲歉。」


  賀喜沒講話,接過略掃一眼,是真是假,有幾分誠意,全在眼前女人心裡,後果會如何,不是她關心的事。


  符紙夾指間,甩動自燃。


  「丹朱口神,吐穢除氛,舌神正倫,通命養神……」賀喜不停念咒,捏指訣打散盤繞在花盆四周的怨煞。


  滋。猶如蛾火相撞。


  沒幾時,掩埋嬰靈骨骸的泥土逐漸熱氣蒸騰,一旁唐菲菲癱跪在地上,瞪大眼看著這股熱氣變黑。


  突然,黑氣沖頂,伴隨而來是嬰孩尖銳刺耳的嬉笑聲,冰冷刺骨,無端讓人發顫。


  唐菲菲偷抬眼,愕然發現時常在她夢中出現的嬰孩正瞪眼看她,綠瞳,嘴角猶有血跡,它貪婪的伸出舌頭舔舐嘴角,伸手向她,「阿媽,我好餓啊,你什麼時候喂我?」


  「啊!」唐菲菲抱頭尖叫,不停向後縮。


  嬰孩不滿,沖頂的黑氣猛然向唐菲菲撲過去。


  「急急如律令,敕!」賀喜忙捏指訣打散,低斥唐菲菲,「不想死,就擺出態度,拿出誠心來!」


  唐菲菲一時茫然。


  賀喜無奈,「跪下,向它悔過,安撫它情緒。」


  唐菲菲忙跪下,「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是被迫屈服阿贊,我一定不會與阿贊做交易,我願意為你豎靈牌,供你香火,日日拜你,願你來世能富貴吉祥……」


  眼淚不停滴下,唐菲菲一直向它磕頭,砰砰砰,聲聲作響。


  「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敕!」賀喜凌空拍咒,所有符咒將怨煞盡數束縛,糾纏不休。


  砰。花盆四碎,泥土崩散,埋在裡面的骨骸無火自燃,沒幾時便化為灰燼,隨之消散的還有盤繞在屋內時而嬉笑時而哭鬧的刺耳聲。


  良久,唐菲菲試探抬起頭,眼前再無嬰孩蹤跡,她低低嘆氣,猶如九旬老嫗。


  賀喜看眼仍舊趴在地上的人,提醒她,「記得你允諾的,捧起它骨灰,為它找一處風水寶地埋葬。」


  唐菲菲低應聲,「我記得。」


  賀喜不再講話,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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