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烽煙再起
四月初,會稽城王宮。
越王心情甚好,他懷抱著一歲多的外孫子在宮廷里賞花。不遠處,霜荼依靠在亭廊的石柱邊,雙目無神的盯著一樹繁盛綻放的桃花。
「姐姐。」伊娜輕輕靠在霜荼身邊。
霜荼回過神來,靜靜看著伊娜,臉上露出溫婉的笑容,「嗯?怎麼了?」
「姐姐……」伊娜愁眉不展,低聲道:「將軍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嗯。」霜荼微微點了點頭。
「不知道這一次回來將軍能呆多久,他這兩年基本沒怎麼在家裡住過。我……我的事情……他也再沒有提過……」
「這次將軍回來,你跟他好好說一下吧,你跟了他這麼多年了,總要有個名分。」
「我害怕,我覺得將軍變了,以前的將軍雖然不苟言笑,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到很安全。但自從那一次……那一次之後,他就變了,他變得讓人害怕。」
霜荼沒說什麼,只是悵然的望著越王和襁褓中的男嬰。
這時,侍衛前來通報,「稟大王!大將軍凱旋歸來,現在宮外等候。」
越王面露喜色,「哦?大將軍這麼快就回來了。哈哈,好!正好他妻兒都在,一家人一起賞花飲酒,豈不美哉?帶他直接來這兒。」
「喏!」
不多時,伴隨著金屬摩擦的聲響,姬政大步邁入花園,他一身戎裝,腰佩重黎寶劍,黑鐵鎧甲上仍染有乾涸的污血。
姬政來到越王面前,跪拜行禮道:「稟報大王!臣此次率領一萬軍士攻打吳國,共斬首三萬,攻下三座城池,但吳國重兵把守要道,我軍屢攻不下,最終未能攻入腹地,請大王恕臣失職!」
姬政渾厚洪亮的聲音驚到了孩子,孩子哇哇大哭起來,越王趕忙搖晃襁褓哄逗孩子。可孩子仍舊哭個不停,越王無奈,只得將孩子交到霜荼懷中。霜荼接過孩子,輕輕**孩子的臉蛋,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媽媽,發出清脆的笑聲。
越王示意姬政坐下,「大將軍辛苦了。兩年前黃池會盟,我國趁勢襲擊姑蘇,從那開始,我國與吳國正式宣戰,兩年來大小戰鬥無數,大將軍帥軍征戰不休,實乃我越國第一功臣!」
姬政連忙行禮,「大王過獎了!」
「不過……」越王略帶疑惑的問道:「此役斬首三萬?大將軍不過一萬兵力,如何殺得了這麼多人?難道吳國已經衰弱到這種地步了么?」
「此戰我軍斬殺吳國軍士五千人,百姓兩萬五千人。吳國戰時全民皆兵,鄉野之中藏兵無數。起初我軍時常遭遇百姓偷襲,所以臣必須防患於未然,但凡路過村莊,一概不留活口。」
「哦,原來如此。」
「吳國確實日益衰頹,早已沒有了往年的強大實力,不過破船也有三千釘,其整體實力仍然不可小覷,要想滅亡吳國也難以一蹴而就,眼下交戰仍須以削弱為目的,所以即便是百姓也不能放過。」
越王眉頭微皺,「如此殺戮並非好事,但大將軍率軍在外,具體如何行事,寡人也不該過多干涉,還請大將軍思量定奪吧。」
「多謝大王!只是未能攻入腹地,臣仍倍感慚愧。」
越王擺手笑道:「大將軍都說了,眼下交戰意在削弱,能取得如此戰績已然十分了得,大將軍又何必慚愧?呵呵,今日難得闔家團圓,軍務國事都先放一放,你終日在外征戰,總該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吧。」
姬政似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他起身走到霜荼身邊,從霜荼懷裡接過孩子。誰知姬政剛剛抱住孩子,孩子又大哭起來,姬政不耐煩的哄了兩下,可是哭聲非但沒有停止,反倒更大了。
姬政無奈,又將孩子塞給了霜荼。
「乖,不哭了,不哭了。」霜荼輕聲哄著孩子,哭聲漸漸停止,孩子轉過頭去,躲進霜荼的懷裡睡著了。
姬政無奈的搖頭,然後又坐回越王對面。
「你長年不著家,孩子肯定怕你,這次多住一段時間,不用著急離開。」
「大王,近日哨兵接連通報,我國南方蠻族生亂,臣計劃明日前往鎮壓。」
「哎。」越王擺手道:「不過是南方一些蠻族鬧事罷了,如此小事何須你親自前往?讓其他將軍統領就是了。」
「可是……」姬政剛想反駁,但見到越王面露不悅,只能閉口不談。
傍晚,姬政一家離開王宮返回大將軍府。一路上,姬政與霜荼沒有說過半句話,回到府邸,霜荼抱著孩子徑直回到主卧室,姬政則拉起伊娜去了西側的小間。
一番雲雨過後,姬政躺在床上休息。伊娜並沒有像過去那樣享受纏綿之後的溫存,而是轉過身去背對姬政。
她心中傷感,想到姬政曾經答應她的婚事,不禁潸然淚下。她本以為這樣令人心碎的哭聲能夠博得姬政的憐愛,但沒有想到姬政根本不予理睬,他只是在休息了片刻之後起身穿衣。
伊娜用絲被裹住胸口,緩緩坐起身子,滿目哀怨的注視著姬政,她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可是又感到莫名害怕。她多希望姬政能抱著她,給她一個吻,或是坐下來說說話,哪怕不提婚事,也總好過這樣默然離去。
可是,直到穿好衣服,姬政也始終沒有回身看過她一眼。最後,姬政拉開房門徑直走出了房間,只留下伊娜一人淚流滿面。
入夜,姬政一人在內閣閱讀兵書。這時,侍衛前來通報,說是有客人應邀而來。姬政點頭應許,命侍衛帶客人來內閣敘事。
不多時,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小老頭來到了內閣,這人正是伯嚭的心腹——韓賬房。他點頭哈腰,向姬政行禮道:「韓某拜見大將軍。」
姬政示意小老頭坐下,問道:「韓老,太宰大人近來如何?」
「託大將軍的福,太宰大人近來很好,只不過……嗯,只不過朝政上的事情還是令大人十分煩惱。」
「何事煩惱?」
「哎,還不是那個張循嘛。他天天跟大人對著干,非揪著那點兒軍費不鬆口。您說說看,太宰大人嘔心瀝血,那可都是為了國家呀。一個國家,大大小小那麼多事,都要太宰大人過問。他張循整天就知道舞刀弄劍,根本不懂得治理國家要花多少錢……」
韓賬房話沒說完,卻被姬政擊掌打斷。只見一個侍衛應聲而入,姬政使了個眼色,那侍衛便取出一份錦冊交給韓賬房,隨後轉身離開。
韓賬房接過錦冊,打開一看,發現竟是一份禮單,禮單上的品類相當豐厚,少說也值三萬兩黃金,他跟了伯嚭三十年,見過無數禮單,但這麼大的還是不多見。
「這……這可不得了啊!」
「一點小意思,煩請韓老明日將禮品帶回去轉交給太宰大人。」
「多謝!多謝大將軍!」韓賬房急忙行禮。
「呵呵,剛才韓老說張循時常跟太宰大人對著干?」
「可不是么?!這個張循實在可惡至極!」
姬政冷笑道:「我與張循也有些私人恩怨,如果太宰大人能將張循彈劾,本將軍也會深感欣慰。」
聽到這話,韓賬房突然收起諂笑,露出一臉陰森,「只要大將軍配合,簡單一招無中生有就能輕易將張循彈劾下馬。但留著張循終究是個禍患,呵呵,如果不僅僅是彈劾呢?如果要除掉他,不知大將軍是否同意?」
姬政停頓片刻,冷笑道:「再好不過。」
次日上午,姑蘇王宮。
黃池會盟之後,吳王夫差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落差,愛子去世更是令他心如死灰,此時,他正一手托腮,半挑著眼皮,任由殿上二人肆意爭吵。
「張循,你懂什麼?!如今財稅吃緊,國庫虧空,你還要向大王索要軍費?!你讓我上哪給你弄錢去!」伯嚭指著張循厲聲怒斥。
張循輕蔑一笑,「太宰大人,五千兩黃金對你來說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對於前線的將士來說卻至關重要!有了這筆錢,我才能夠修復軍械,加固城池,補給糧草,以及給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家屬們發放最低限度的撫恤金。」
「哎。」伯嚭長談一口氣,試圖安撫張循,「張將軍啊,我知道你需要這筆錢,但是國庫裡面真的沒錢了呀,張將軍能不能暫緩一段時間,等我想想辦法籌措資金,我估摸年底的時候應該能湊到一大半吧。哎,現在國家困難,苦日子咱就得窮過,也請張將軍多多體諒,多多體諒嘛。」
「哼,年底能湊到一半?呵呵,太宰大人還真是會過日子啊,不過太宰大人但能凡清白一丁點,這錢就好辦了。」
伯嚭頓時大怒,他伸出肥大的手指,臉紅脖子粗的指著張循罵道:「大膽張循!你什麼意思!你給我把話說明白!」
「什麼意思?!太宰大人及一干姑蘇權貴,終日花天酒地、驕奢淫逸,殊不知此般安逸是多少將士用血肉換來的?!這次越國大軍來襲,將士們死守要道,奮勇殺敵,拼上性命才將越軍阻擋在外。還有吳國百姓,他們傾盡全力幫助將士們保家衛國,以至於慘遭越國人屠殺,倘若沒有他們的犧牲,恐怕越國人已經踏入腹地,將姑蘇化為一片焦土!現在,太宰大人口口聲聲說沒錢,然而太宰府中一園盆栽的開銷就抵得上全軍將士一個月口糧!」
「張循!你這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二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卻見吳王突然用手輕拍几案發出清脆的響聲,接著聲音越來越大,直至張循和伯嚭二人不再爭吵,吳王才停了下來。
吳王笑看二人,而後對張循說道:「張將軍,你今天講話可是絲毫不留情面啊。」
張循說道:「大王!邊陲重鎮接連失守,國家已然危在旦夕,現在還有什麼情面可講?!一旦國破家亡,留著再大的情面又有何用?!」
「好,既然張將軍把話說到這份上,寡人也就明白了。」吳王大手一抬,指著伯嚭命令道:「太宰大人,十天之內,把五千兩黃金準備出來。」
「可是……可是大王!我上哪去弄這筆錢啊?國庫真的沒錢了。」
突然,吳王勃然大怒,他憤然起身,歇斯底里的指著伯嚭罵道:「你去偷!去搶!你把太宰府賣了!寡人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無論如何都要把錢弄出來!聽到沒有!」
「遵……遵命……」
「退下!」吳王怒斥。
「喏。」
二人剛要離開大殿,卻聽吳王在身後喊道:「張將軍,你留一下。」
張循停在原地,轉身向吳王行禮。伯嚭也楞了一下,他用餘光狠狠甩了張循一眼,隨後徑直離開了大殿。
張循來到吳王面前,問道:「大王有何吩咐?」
吳王神情嚴肅,「張將軍,請如實告訴寡人,越國軍力較我國軍力,究竟如何?」
「暫時與我軍不相上下。」
「暫時?那是何意?」
「越國全軍裝備精良鐵械,這一點遠勝我軍。兩軍戰法、操訓等相差無幾,但越軍士兵普遍年輕,畢竟經驗不足,目前來說戰力相對較弱,所以整體來看,越軍戰力目前與我軍相差無幾。」
「一年後呢?」
「會略勝我軍。」
「三年後呢?」
「會遠勝我軍。」
「十年後呢?」
「我軍毫無勝算。」
吳王深深嘆了一口氣,搖頭道:「該如何強軍?」
「強軍應先強國,強國應先養民,養民需要安定局勢。然而當前內憂外患,已是困局,若求盛世,談何容易?」
「如此困局,可有破法?」
「眼下急需一場大勝,若能打進會稽,迫使越國投降,就可以大傷越國元氣,從而提振我國民心,再創十年安穩盛世。」
吳王點頭,隨即良久無言,最後他注視著張循說道:「祖宗基業無論如何不能毀在我手裡,還請張將軍傾力而為!」
張循深吸一口氣,行禮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