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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蕭瑟之秋

  艾陵大戰之後,齊國丟失翼谷,兵力損失慘重,不得不將全部兵力撤回臨淄防禦。


  聯軍用三天時間清通翼谷,八萬主力終於進入關內,隨後吳王帶領剩餘的八萬多人繼續向臨淄進發,聯軍未逢一戰,直接攻至臨淄城下。吳王下令圍困臨淄城,兩個月之後,齊國投降。


  經此一戰,吳、魯、陳、越,四國聯軍共損失八萬兵力,其中吳國損失最大,共死傷近五萬人。雖然齊國賠付了不少金銀和糧草,但與這場大戰的消耗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


  至此,諸侯列國聽聞吳國便聞風喪膽,吳國終於成為了華夏大地上新的霸主。


  九月中旬,時值金秋,吳王率領六萬大軍回到姑蘇。


  張循因為戰功卓越,被重新提升為大將軍,官復原職的基礎上,又進三級爵位,位極人臣。


  班師當晚的慶功宴上,眾官員紛紛向張循敬酒,張循表面上彈冠相慶,內心卻莫名煩躁,每次飲酒也是淺嘗輒止,好不容易挨過宴席,張循才回到府中休息。


  偌大的大將軍府,除了僕從之外,再無一人。張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僅毫無醉意,而且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他穿上衣服,獨自一人離開了府邸。


  夜晚已經有些寒冷,凜風吹來灌進衣袖,令他打了個寒顫,張循縮起脖子,裹緊衣領繼續向前。姑蘇街道上空無一人,顯得格外蕭條。走著走著,他看到一支桃枝伸出院牆。


  到了,那座熟悉的院子。


  張循輕輕敲門,「公皙兄,睡了么?」


  沒多久,門開了。


  「小循,你來了。」


  「嗯,公皙兄,我……我睡不著,過來找你說說話。」


  「進屋說吧。」


  「好……」


  走進院子,看著熟悉的景象,張循的腳步停住了,他撫摸著那棵桃樹,突然回想起那年大家在桃樹下面打雪仗的情景。只不過現在樹枝上並沒有晶瑩的霜雪,有的只是金黃的枯葉。


  「進屋吧,外面冷。」公皙然拍了拍張循的肩膀。


  「哦……」


  公皙然的房間依然如記憶中那樣乾淨整潔,房間里陳設簡單,除了床和柜子,就只剩下堆滿几案的竹簡。窗戶邊的爐火上懸著一隻銅壺,壺嘴咕嚕咕嚕冒著蒸汽,漫溢著溫馨的花香。


  「好香啊,這個味道我有印象!」


  「嗯,這個茶名為百花,你喝過的。」


  「對!我記得每當天冷了,公皙兄都會煮百花給我們喝。」


  「是啊,百花茶性溫,最適合寒冷時節飲用。」


  公皙然說罷,拿出一塊白色手帕,疊了兩次之後,捏住壺蓋將其提起。然後,他取來一隻精緻的木盒,放入了一些新鮮的穀物。


  「這是什麼?」


  「這是剛剛打出來的穀物,十分新鮮。穀物最補中氣,與百花茶同煮,很是相得益彰。」


  「哦,原來是這樣,公皙兄果然厲害,喝茶都有這麼多講究!」


  公皙然卻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是喜歡人世間一些美好的事物罷了。」


  過了一會兒,小壺沸騰起來,百花爭艷的芬芳里茗茶飄香,現在再混入一些穀物的醇味,房間里幾乎充盈著整個大地的味道。


  公皙然擺出兩隻小碟,說道:「好了,可以喝了。」


  張循急不可耐,伸手就要去抓壺柄,公皙然卻輕輕拍開張循的手,微笑道:「燙。」


  公皙然用手帕墊好,提起銅壺,然後將兩個小碟斟滿。


  張循端起小碟,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


  「啊!真香!」


  張循使勁朝小碟吹了幾口氣,急不可耐的忍燙喝了一口,臉上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溫暖啊。」


  公皙然也抿了一小口,說道:「嗯,多喝一點吧,你今天沒少喝酒,這能讓你的胃舒服一點。」


  「哎,我今天根本沒怎麼喝,現在一點醉意都沒有。」


  「是么?我看你喝得不少。」


  「才沒有,我都是放嘴邊比劃一下而已,反正那些人也不敢說什麼。」


  「嗯,你現在身居高位,那些人只求攀附,又怎麼敢逼你喝酒呢?」


  張循把碟子里的茶喝完,皺著眉說道:「最近,總感覺酒越來越難喝了。」


  「是么?」公皙然又給張循斟滿百花茶。


  「也不是……其實酒是越來越好了,或許只是沒心情了吧……我還記得剛來姑蘇的時候,咱們三個大街上隨便打些散酒,再買一點小吃,就能開心聊上一整晚。什麼君王啊,諸侯啊,功名利祿啊,都不如酒杯里的天地。還記的有一次,早上起來才發現,我和小姬居然一人臉上扣了一個酒罈子。哈……」張循嘴角剛要上揚,笑聲卻戛然而止,接下來便是低眉沉默。


  銅壺咕嚕咕嚕翻滾著,沸騰的聲音在這片沉默中顯得格外響亮。


  良久,公皙然終於開口問道:「姬兄現在怎樣?」


  「他……嗯……他現在……」張循看著公皙然,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怎麼也組織不好語言,最後只能點頭道:「他挺好的。」


  「哦……那就好……」


  「這次又是他救了我。」


  「嗯,第三次了。」


  「是啊,第三次了,哎,恐怕沒有下一次了……」


  公皙然注視著張循,心裡有很多話,卻一句也沒有說。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張循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張循很多道理想不明白,需要他來指點,但現在,張循的心裡和他一樣清楚。


  張循一口喝下碟子里的百花,起身說道:「好了,公皙兄,我回去了。」


  「這麼晚了,不如就別走了,你的房間我還留著呢。」


  「嗯……」張循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也好,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公皙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也不算遠。」


  「好。」


  公皙然送張循走出院門,二人行禮揮別之後,張循轉身離開,剛走出兩步,張循又轉過身去,對公皙然說道:「公皙兄,下次我來找你喝酒吧。」


  「好的。」


  隨後,張循轉身離開,公皙然也關上了院門。


  十天後,會稽城外。


  秋風蕭瑟,樹葉凋零,姬政帶領軍隊回到會稽城。越王早已擺出儀仗,帶領百官在城下迎接,姬政翻身下馬,剛要行禮,越王便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扶住,拉著他的手,大笑著對眾官員說道:「哈哈!祝賀姬大將軍凱旋而歸!」


  「祝賀姬大將軍凱旋而歸!」百官齊聲賀道。


  姬政受寵若驚,連忙向越王行禮。


  「大將軍不必多禮!快隨我來,今天我們君臣不醉不歸!」


  酒席上,越國君臣觥籌交錯,一派喜慶。


  越王舉杯道:「此次出征,姬大將軍大獲全勝!戰功卓越!實在是可喜可賀!來!姬大將軍,本王與你同飲!」


  姬政連忙也舉起酒杯,「末將慚愧。」


  越王一抬手,便與姬政共同飲下杯中酒。


  越王放下酒杯,笑道:「大將軍何必慚愧?」


  「我軍並非主力,臣也不是主將,所以實在不敢妄自居功。」


  「哈哈!大將軍此言差矣!若不是大將軍及時趕去翼谷救援,此役必然功虧一簣!就連夫差也要死無葬身之地!哈哈!」


  范蠡也舉起酒杯,笑道:「大王,如果僅僅以此來評判大將軍的功勞,未免也太小看大將軍了,其實,對於我越國而言,大將軍的功勞可遠不止於此。」


  「哦?」越王來了興緻,「此話怎講?」


  范蠡卻不直接回答,而是轉向姬政,笑問:「大將軍,當時你帥軍前去翼谷救援,是否遭遇了阻擊?」


  姬政點頭道:「當時齊軍有四萬兵力與我聯軍兩萬精銳對峙,張將軍帥兩千輕騎離開時,四萬齊軍就偵查到了我軍動向,並立即對我率領的支援部隊進行了封鎖。」


  「嗯,那麼……大將軍,面對四萬人的阻擊,你又是如何擺脫封鎖前去救援的呢?」


  「我從剩餘的一萬八千人中分出八千精銳,命令其向臨淄方向全力突進,那四萬齊軍害怕都城有失,只得固守陣地。雖然八千精銳全部犧牲,但也為我爭取了時機。」


  「然後呢?」


  「然後我帶領剩下一萬人焚燒剩餘糧草,丟棄全部輜重,盡全力向翼谷方向開進,這才及時趕到。」


  越王聽罷,舉杯大笑道:「哈哈哈!大將軍果然用兵如神!來,再與本王同飲。」


  姬政也舉杯,剛要向越王敬酒,卻見范蠡突然起身,捋須大笑道:「大將軍避重就輕了。」


  姬政面色難堪,放下酒杯低聲問道:「范大人何意?」


  「呵呵,據我了解,大將軍率領一萬人全力奔襲,剛過中午就已經到達翼谷附近,只不過大將軍居然在那裡迷了路,行軍速度驟降,最後十幾里路愣是走了整整一下午!」


  姬政低下頭,神情凝重,緊鎖眉頭,他狠狠捏住酒杯,遲遲不發一言。


  越王不解,問道:「大將軍應該不會迷路吧?怎麼回事?當時境況可謂十萬火急啊。」


  范蠡大笑:「哈哈,大王!這就是我們姬大將軍的過人之處啊!」


  「哦?」


  「據我了解,到達翼谷附近之後,大將軍加大了偵查力度,實際上大將軍對翼谷的情況了如指掌。之所以到了晚上才出擊,正是為了將吳國和齊國的兵力消耗到最大限度,進而坐收漁翁之利啊!哈哈!大將軍救援的時機恰到好處,一個下午,齊國和吳國一共拼掉了六七萬的兵力,現在兩國都已經實力大損,再也無回天之力了!」


  「原來如此!哈哈!大將軍深謀遠慮,實在是天下第一名將!來!本王敬你!請!」


  「謝……謝大王。」


  姬政勉強做出一絲喜悅,舉起酒杯,大口喝光了杯中瓊漿。


  宴席結束,姬政大醉,青門攙扶姬政回到府邸。青門把姬政扶到床邊,幫他脫下衣服。


  姬政迷迷糊糊就推開青門,大肆笑道:「我……我,呵呵,我沒醉……」


  青門還是幫姬政脫下了衣服,恭敬行禮道:「大將軍,早點休息吧。青門告退了。」


  「呵呵,我……我沒醉……」


  青門輕輕出了一口氣,便準備轉身離開,剛走到門邊,卻聽到姬政一聲乾嘔。青門立即折回,見姬政趴在床邊似乎要吐,青門趕忙取來一隻痰盂,輕輕拍打姬政後背。


  姬政難受的乾嘔了一會兒,卻並沒有吐出東西來,他擺了擺手,示意青門扶他躺下。


  青門將姬政扶好,依靠在床頭,然後取來一碗水喂姬政喝下。姬政灌了兩口水,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舒服了一些。


  姬政躺在床上喘著粗氣,漸漸安靜了下來。


  青門坐在床邊守了好一會兒,覺得姬政入睡了,這才起身準備離開。沒想到青門剛一起身,卻被姬政抓住了手腕。


  「大將軍,有何吩咐。」


  姬政遲遲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抓著青門的手腕。


  許久,姬政才開口道:「青門……」


  「屬下在。」


  「你說實話,張循是不是差點就沒命了。」


  青門沉默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大將軍,這個……嗯……張將軍他……他吉人天相,並無大礙,最終也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而已。」


  「不對,我問的不是這個。」姬政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話語說著說著變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是問你他最後怎樣了!我是問你!他!張循!是不是命懸一線!是不是差點就死了!是不是!」


  「大將軍,張將軍他沒事……」


  「回答我!!」


  「是的!大將軍!是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張將軍,多次置張將軍於險境!請大將軍責罰!」


  「哈哈!哈哈!不!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哈哈!是我故意把循弟置身死地的!是我故意拖延救援的!哈哈!都是我的錯!」


  「大將軍!您沒有錯!」


  「不對!如果我沒有錯,那是誰的錯?!」


  「誰都沒有錯!大將軍!」


  「呵呵……」姬政突然平靜下來,苦笑道:「呵呵,誰都沒有錯?呵呵,誰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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