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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生死抉擇

  張循任由身體在洶湧的水流中跌打碰撞,胸中氣息消耗殆盡,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幾乎彌留之際,好似有什麼東西撞在了張循胸口,他下意識一抓,發現那竟然是一條魚。突然,張循腦中靈光一現,整個地宮的結構竟清晰的在腦海中呈現出來。


  湖水?湖水!

  張循回憶起之前在地面上搜索陳王的時候,曾經清晰的觀察過整個皇宮的布局。那座高台的後面,也就是正北方向正好是一片湖水!而他從景門進入地宮,從太極方位來看,景門位於正南方位,那麼這座地宮就一定位於高台的北面,也就說整個地宮極有可能就處在湖水的正下方,而這傾瀉而下的水流應該就是上面的湖水!


  一定就是湖水!不然怎麼會有魚?

  如果地宮位於湖水下方,那麼穿過地宮頂部的缺口,就一定可以游到湖裡去!


  想到這裡,張循的求生慾望再次熊熊燃起。他蹬住地面,猛然向上竄起,幸好水面與宮頂之間還剩下一絲縫隙,張循拚命仰起脖子,使勁呼吸著僅存的空氣。


  隨著水位越來越高,漩渦的轉速也在降低,地宮裡積水趨於平穩。而當積水徹底灌滿地宮的瞬間,就是張循逃出生天的機會。


  時間差不多了,湖水即將與整個地宮連成一片。張循最後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扎進水中。雖然沒有光亮,但能感覺到暗涌的方向,張循逆水而上,終於摸索到宮頂缺口的邊緣,他奮力一躍,不顧一切向上游去。


  氣息即將耗盡,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震顫耳膜,就在這時,已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竟然捕捉到了一絲光芒,那是希望之光!光芒越來越刺眼,希望也越來越大。


  終於,張循浮出水面!他大口喘息著久違的空氣,環視四周,高台、房屋紛紛倒影在湖水之中,果然,這就是那片湖水!

  短暫休息之後,張循游上岸邊,癱軟的躺在泥土上。一陣冷風吹來,渾身濕透的張循不禁打了個寒顫,看著已經高高升起的太陽,張循心中感慨萬千,他從一個死去的吳兵身上拔下一件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寒風吹來,混雜著衣服上的血腥味道,讓張循感到了更加刺骨的寒冷,這種感覺就如同死神的觸摸一般,在肌膚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將死亡的寒冷浸入骨髓,彷彿瞬間將人的靈魂凍上冰霜。


  經過了水下的掙扎,張循似乎變得特別怕死,他懷疑自己以後是否還會像今天這樣,為了勝利不顧一切,鋌而走險。


  這時,嘈雜的哭喊聲將他從驚魂未定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張循四下張望,只看到放聲哭泣的宮女和四下逃竄的太監,慌亂的吳兵到處打砸,不顧一切搜索著陳王的下落。然而只有張循知道,這樣的努力已經沒有用了,陳王肯定不在宛丘城中了。


  城外追兵越來越多,張循知道自己和弟兄們已經徹底求生無路,但他剛剛死裡逃生,又怎能輕言放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一定要殊死一搏。


  一個百夫長看到了濕漉漉的張循,急忙跑來問道:「將軍!您怎麼在這兒?!怎麼渾身都濕透了?!」


  張循氣息未平,打著寒顫說道:「讓弟兄們集合到皇宮大門,咱們準備突圍。」


  「不找陳王了?」百夫長不解。


  「不用找了,陳王已經跑了。


  「跑了?不可能啊!我們把皇宮整個圍了起來,他怎麼可能跑得了?!」


  張循擺了擺手,少氣無力道:「我找到了一條密道,在那裡見到了陳王,可惜沒能抓住他。去吧,召集弟兄們過來。」


  「那,那我們還死守皇宮么?」


  「不守了,把北門的弟兄們也都調集過來,準備突圍。」


  「將軍!皇宮外面到處是陳國人,出去的話就是送死啊!」


  「出去是送死,留在這裡是等死,如果我們全力突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去,召集弟兄們過來,我們要殊死一戰!」


  「喏!」


  很快,幾名百夫長將部隊集合在高台前面,向張循彙報道:「將軍!弟兄們都集中過來了,還有不到三百人。」


  「好!讓開皇宮大門,弟兄們!準備跟我一起衝出去!」


  於是,原本死死守住宮門的吳兵退開數步,只見那宮門被一次次撞擊,灰塵和木屑抖落下來,令人戰慄不安。終於,一聲悶響傳來,整座宮門轟然倒塌,陳國士兵踏過宮門,猶如潮水一般蜂擁而入。


  「弟兄們!沖啊!」


  張循從地上撿起一把短劍,率先衝殺上去,吳兵們緊隨其後,兩邊士兵混戰廝殺。


  混亂之中,張循砍殺無數,然而他每殺一個人就會有更多的陳國人湧進皇宮,眼看陳國人越來越多,而僅存的吳國士兵卻一個接一個死去。


  一名百夫長喊道:「將軍!我們沖不出去!怎麼辦!?」


  張循心急如焚,面對無休無止的陳兵,也別無他法,只能高聲大喊:「撤!退到高台裡面去!快!」


  吳兵們且戰且退,終於退至高台之中,待鎖上大門時,最初的四百餘人只剩下不足一百。


  陳國人的進攻停止了,他們將高台重重包圍,對著裡面喊道:「吳國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投降,投降還有活路,抵抗只有死路一條!」


  張循沒有回應,他命人守住高台大門,準備最後的抵抗。眾吳兵嚴陣以待,所有人都死死盯住大門,精神高度緊張,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陳國人卻遲遲沒有攻打進來,看來陳國人也不願再承受更多的損失。


  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吳兵們以為陳國人要攻打進來,紛紛挺身向前,但沒過多久,嘈雜的聲音消失了,空氣變得格外寧靜。眾人不明所以,更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名百夫長上前問道:「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張循指向台階上方的王座,對眾人說道:「先守住大門,或許我們還有最後一線生機,那王座後面有條密道。」


  士兵們急忙跑到王座一旁,果然發現後面有道暗門,眾人驚喜不已,彷彿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就是在這下面發現陳王的,只可惜讓他跑掉了,順著這條密道可以通向後面的湖水,也可以通向寢宮,甚至逃出城去。」


  百夫長問道:「莫非我剛才見到將軍時,將軍渾身濕透,就是因為剛從那湖中游出?」


  張循點了點頭。


  「將軍!那我們趕快進去吧。」


  「是啊!咱們快從這兒逃出去吧!」


  士兵們滿臉興奮,七嘴八舌的議論不停。


  「先守住大門,等我再下去看看情況再說。」張循脫掉外衣,再次跳入密道,只聽下面傳來踩水的聲音。然而,轉眼的功夫,張循又爬了上來,一臉無奈的搖頭,「不行,密道完全被水淹沒,下面已經是死路一條。」


  百夫長急忙說道:「將軍!我以前是漁夫,水性好,讓我去試試吧!萬一摸到路就能帶大家出去了!」


  「這條暗道幽長逼仄,連至一座地宮,地宮有八門,必須通過生門才能逃出宛丘城。下面沒有一點光線,即使我已經去過一次,也難以再找到出口,何況你根本不知道下面什麼情況?」


  「將軍!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您就讓我去試試吧!」百夫長請求道。


  「那好。你去吧,下面暗道有數十步長,盡頭有扇門,穿過大門之後,你可以在右前方找到一扇敞開的大門,那就是生門。但是記住,千萬不要勉強,如果實在找不到路,就回來。」


  「喏!」百夫長說罷,脫去衣服跳進了密道。


  所有人都焦急的等待著,期盼希望的降臨。


  過了一會兒,百夫長從王座後面爬了出來,他喘息著搖頭對士兵們說道:「不行,我試過了,一口氣根本游不到盡頭,而且什麼都看不見,我差點兒就淹死在裡面了。」


  士兵們聽到這話,各個沮喪至極,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將軍!我們怎麼辦?」


  眾人滿臉絕望,紛紛注視著張循,等待他做出最後的選擇。


  張循緩緩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高台大門。身後再無退路,門外卻是數不盡的屠刀,該如何選擇?像飛蛾撲火一般,拔出寶劍做最後的抗爭;還是苟且偷生,用尊嚴和忠義換取一絲生還的可能。這個選擇太難了,但他必須做出選擇,必須給出最後的回答,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這時,百夫長喊道:「將軍!我們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拉陳國人墊背!」


  「對!拼了!跟他們拼了!」


  「老子已經殺了三個!早就不虧了!」


  「拼了!弟兄們!咱們拼了!」


  眾人義憤填膺,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張循環視眾人,看著那些堅毅的目光,他知道這些士兵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這樣死去的意義又是什麼?難道陳國人與吳國人就真的有如此之大的仇恨么?如果不是吳國的入侵,又怎會死掉這麼多無辜的人?

  張循知道,這些兄弟們堅毅的目光背後,其實暗藏著恐懼,即便不害怕死亡,又怎能不為自己身後的家人擔憂?或許家中還有子女嗷嗷待哺,或許卧榻還有老娘流淚思念。


  活著,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突然,空寂的宮殿里傳來清脆的撞響,張循手中的短劍掉落在地上,顫抖的劍身正發出揮灑著輕微的蜂鳴。


  張循緩緩走下台階,釋然的說道:「投降吧,我們已經儘力了,不要再死人了。」


  當張循說完這句話,士兵們原本緊握刀劍的手放鬆了下來。這一刻,他們不再是沙場廝殺的戰士,也不再是被玩弄於王權的棋子,更不是戰報中傷亡的數字,而是一個個人,一個個父親、丈夫、兒子。


  沒有人說話,偌大的宮殿沒有一絲聲響,眾人只是默默的看著張循。


  他一步一個腳印,沉重的向大門走去,眾人緊隨其後,有些人面無表情,有些人淚流滿面,有些人咬牙憤恨,有些人面帶笑容,而這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肩負在張循的身上。


  他,步履維艱。


  終於,張循來到了大門前,撤去門閂,用力將大門向前推開。


  一道光芒,透過縫隙照在張循臉上,格外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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