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借杯詠誌
明月緩緩升了起來,將清澈如水的月光灑下,躍進半開了窗子裏,涼了半床素青色的維帳。
欽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失眠了,望著冷冷清清的維帳,越發覺得身子寒涼起來,不由將厚厚的藏青獸紋錦被緊緊地裹在身上。
她重新閉上眼,片刻又煩躁地翻了個身,被子被卷成麻花,露出了她的腳,一股涼颼颼的寒意從空隙中爬了上來。
欽閑惱怒地睜大眼睛,發現自己盡管困的要死,思維卻如此活躍。她索性蹬開被子起身,推開半扇窗,冷風更肆意地吹進屋子。
沙漠中晝夜溫差大,白天日光融融,要將人烤幹似的,夜晚就似飄雪的冬天,在綠洲中也不例外,隻是白天有花草樹木降溫,好過了些。
“玄,事情怎麽樣了?”欽閑在十分鍾之前,在同樣的地方問過同一句話。
從屋簷上倒掛著一個黑衣人來,他翻了翻白眼,不耐煩的情緒表現得如此明顯,倒讓欽閑感到不好意思。
“李琬嵐和倔先生密談,李涼秋中途拜訪。三人開門談。”玄平板無波的聲音沒變,將如此戲劇性的一幕說的乏味枯燥,但欽閑卻興奮極了。有好戲看啊,三人相互對立,又和平談判的局麵,欽閑想想就覺得裏麵的看點多。
欽閑卻有幾分不滿,抱怨道:“你說今日我受萬眾擁戴,又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按理說,他們應該是先找我談判。老子茶水都準備好了,虛位以待。妹的,他們居然去找倔先生了,連給個老子裝逼的機會都木有!”
“因為倔先生比你靠譜多了。至少他不會說人聽不懂的話。”玄一本正經地回答。
欽閑:“……玄武,你太可惡!這是新世紀的國粹,你不懂的。咱說的是人都聽得懂的話……”
“閉嘴,不許叫玄武!是玄!不是烏龜!”玄暴怒地釋放殺氣。
欽閑哈哈大笑,心情暢快起來,是男人都不願意做烏龜王八啊!
欽閑與玄鬧過一陣後,就穿衣起身,像單薄的黑衣她可不敢再穿。地下室還有點溫度,能擋風,但在山坡上,這冷風可要人命,能悄無聲息地奪走人的體溫。
欽閑陡然想起李涼秋那一身白衣可不薄,很有些厚度,而欽閑這黑衣純粹是方便行動,快要凍的半死。
但他們一行人除了李涼秋,就她武功最低了。她還根本沒有達到內力外放的地步,更別提能驅寒了。莫非他們一行人的武功都達到了內力外放的地步?
那可是江湖高手入門的標誌,像她這種在門外徘徊的是天下會武功人的十之八九。而自己寨中的人,能與之抗衡的也不多。
欽閑皺了皺眉,武林高手也抵不過車輪戰是吧,這麽多人,老子堆死你也夠了!
“他們是單獨赴會的嗎?屬下有沒有陪?”欽閑語氣凝重地問,有些擔心倔先生的安危。
若是他們拚盡全力殺了倔先生,再假裝投誠她,奪取黑風寨,欽閑還真沒法外有強敵,內部分裂的情況下抵擋得住。
但以欽閑的個性,應對辦法就是把罪責推倒他們身上,再來個追殺令,先把仇恨引到外人身上,來延緩內部矛盾。
想到這點,欽閑倒不怎麽擔憂他們的意圖了,畢竟她有防範著他們,看住他們的人足夠多,離她也足夠近,出了事她完全應對得過來。
玄的應答被欽閑無視了,欽閑回過神來,又問了一遍。玄更加煩躁了,氣衝衝地吼了一聲“沒有!”
欽閑莞爾,有了這樣的師兄,怪不得她能受得了李琬嵐更加暴躁,令人抓狂的脾氣。
“師兄,你和鐵將軍聯係了沒?這些年他為了和我們配合剿匪,才留在邊界這麽多年。有了這麽矚目的成績,鐵將軍能高升幾級吧?你還是和你爹回去吧,在京城謀個武狀元什麽的,日後好幫助我們。”
欽閑狀似不經意開口,實則經過深思熟慮,隻是刺探玄對她囚禁倔先生的態度。
畢竟玄身後代表的是鐵家的武力,當年鐵將軍把小兒子派到她的身邊,說是給鳳雛先生教導,沾點墨水味。但也有平衡倔先生的勢力,守護她這個少主的意思。
但老狐狸和小豹子能是一個檔次的嗎?欽閑身邊的勢力嚴重失衡。
玄吃了一驚,深思:“你要把倔先生趕往京城謀事?”
“恐怕他暫時不會走,他在沙漠等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等到了李家。恐怕還有的算計。”欽閑搖搖頭說。
玄摸摸她的頭,神色有些糾結地說:“師弟,我被爹交給鳳雛先生,爹就吩咐過,我們鐵家以少主的命令為主。倔先生教了我們這麽多年,人雖然陰毒了些,但你也別太絕情……”
欽閑有些無語,倔先生這樣似清風明月,德行高尚的人也叫陰毒,那她了?
“文人在你們武將眼裏是不是都很陰險?”欽閑汗顏地問。
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欽閑一巴掌拍向玄的後腦勺,扔下他就跑了。妹的,老子也算文人啊!
玄反應了過來,立馬追著欽閑大喊:“師弟,你嫁給我們家盈盈,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不陰險不陰險啊!”
欽閑跑得更快了,不忘發出一道利劍,“你做夢,老子才不娶鐵盈盈!”
欽閑黑著一張臉站在倔先生的門前,裏麵三人正圍著竹桌飲茶,談笑晏晏,像失散多年的好友,並不因為欽閑的到來而打斷他們的笑聲。
欽閑的臉燒焦了,直接大步地走進屋裏,坐在靠門的竹椅上,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幾個。
她習慣將手臂靠在竹桌的邊緣,交疊起來,並不管竹桌肮髒與否。
青黃色的竹桌由於長久使用,不複剛離開枝頭時青翠,四周黃白色的磨損痕跡十分明顯,還有著茶跡浸泡的痕跡。
欽閑太熟悉這裏了,倔先生愛茶,常年收集各種詩情畫意的茶具,也常派人去中原找各種珍惜的茶葉。
倔先生一生對自己嚴苛,容不得自己犯一點錯,也就在這個愛好上稍稍放縱了自己。欽閑對這件事樂見其成,還經常聽倔先生品鑒茶具,品嚐茶葉。
因此,欽閑對倔先生拿出什麽好茶招待李涼秋他們,感到了期待。
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茶壺,發現居然是先帝特賜的曲柄青瓷舞鳳茶壺,每一片青色的鳳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通透明麗,充滿了不可明喻的力量,仿佛隨時要一飛衝天。
“這是先帝感念鳳雛先生勞苦功高,特命人打造的青鳳壺。先帝對倔先生的重視,可比的上胡丞相對鳳雛先生的愛才之心?”李涼秋巧妙地將話題引了過來,張口便是譴責倔先生忘了先帝的恩德,隻顧自己為丞相報仇的私心。
欽閑嘴角抽了抽,瞬間了解了文人陰險的正確性了,最起碼這張利嘴能殺人於無形!
她對他們虛以委蛇的對話不感興趣,單從這麽久了兩人還在打太極,一句有意義的話都沒說,她就知道兩人勢均力敵。
欽閑抬頭,和對麵一臉生無可戀的李琬嵐對視一眼,瞬間有同病相憐的感覺。唉,這才是患難兄弟!
“別說廢話了,倔先生去拿個茶杯給我。大家再好好聊聊聊!兵符是我拚命得來,倔先生運送,我胡家為兵符死的人太多了,你們不能輕易拿走!”欽閑抓狂了,直接說出自己的意圖,阻止了兩人虛假的客套。
本來大家都知道是來談判的,還繞什麽彎子,比什麽耐力啊!沒看都過了大半夜嗎?欽閑煩躁地抓抓頭發。
李琬嵐精神一震,從頹靡的狀態清醒了過來。
倔先生不滿欽閑沉不住氣,但他隻略帶責備地望了欽閑一眼,就進屋去拿茶杯去了。
欽閑知道倔先生專門騰出了一個房間,擺了一排排的架子,擱放他收藏的茶具,隻到有人來時才取出來,也不意外。
欽閑趁此機會將三人拿的茶杯看了一眼,她眼睛一亮,覺得倔先生給每人分的茶杯。
三人的茶杯並不是同一套,但都是白釉青花瓷,上麵的圖案也有些關聯,並不顯的突兀,反有種別有韻味的和諧。
李涼秋的茶杯是一幅鬆下問童子,李琬嵐的是青山白霧圖,欽閑覺得莫非是應了那首詩: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這倒有些意思,李涼秋那幅詢問的圖,是李涼秋問,結局主人不在家,這是委婉的拒絕?
那李琬嵐那個茶杯要表示的是雲深不知處嗎?欽閑覺得用另一首詩更符合,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這是暗示李琬嵐的身份背景嗎?
至於倔先生的茶杯是雪壓青鬆圖,欽閑唇角勾了勾,這是在表示他如青鬆般堅定不移,不畏困難的氣節嗎?
這時,李涼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水霧繚繞,他溫潤清雅的麵容在薄霧中朦朦朧朧,讓人禁不住想去探究。
“你說,倔先生會拿什麽茶杯給你?”
他的音色也被這清香的茶霧暈染得溫柔似水,稍一撥動,攪亂了滿池春水。
欽閑繞有興趣地答:“藍天白雲,風吹草低見牛羊?”
李琬嵐抬頭瞪了這兩個文瘋子一眼,飆什麽詩,知道你們文化高,臭顯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