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MISS

  你有看過武俠劇麽?當一個求生意念很強的人被對手從心口插入一柄劍的時候,他本能地將劍緊緊攥住。他知道這劍不撥出來,他會死,可是劍撥出來,會死得更快。


  朱小迪的婚姻,就像這柄劍,狠狠地插入心口。她撥不得,因為舍不得!

  她想拚盡最後一口氣“活”著,哪怕苟延殘喘,也舍不得閉上眼睛。


  那柄看不見的劍,深深地插在她的心口。現在她親手撥了出來,隻感到心口破了一個黑乎乎的血洞,疼得無法形容,卻好像死人般,空洞麻木。


  大悲無淚。


  這世上,最悲的不是痛得大哭,而是痛至心髓,眼睛幹澀得擠不出半滴眼淚。


  靜靜地在街頭行走,在人群中穿插而過,現實中的人影虛浮,過去拚命想忘記的東西,一點一點浮現在眼底。


  路過音響店的門口,朱小迪為一段璿律停住了腳步。那歌不知道是誰唱的,也不知道是誰作曲,隻知道那淺唱的女聲動聽無比,她竟呆呆地站著,提著行禮,聽呆了過去——


  奇妙嗎?

  這世間總有一些文字直指人心,總有一些歌詞哀傷得讓人瀕臨崩潰。這段璿律讓人使心口擰痛,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擰著一束滴水的床單。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她問裏麵的服務生,那歌叫什麽名字?

  那美眉甜甜地笑道:“I MISS YOU”


  MISS 麽?

  中文發音是“迷失”。中文的解釋是錯過,及想念。


  那麽……到底是我想你,還是我錯過了你,還是……因為我在感情的迷宮裏迷失,與你擦肩錯過,所以,空留無盡的想念?

  歌曲的最後無盡地重複著,I MISS YOU、I MISS YOU、I MISS YOU……,像孫悟空耳邊的咒語,至人無力且瀕臨崩潰。


  所有的記憶恍如一群被放出角鬥場的猛獸,它們帶著堅牙利爪騰空尖嘯,遮天避日,塵煙四起,帶著令人窒息的殺氣,直撲要害。


  她圍困其中,任其將靈魂撕成碎片,無半人憐惜,隻有勝者飽食一頓後的趾高氣揚,及觀圍觀血腥剌激地叫好迭迭。


  她想起他們的相遇,想起他們的第一次,想起她為他生孩子,想起她在他家坐月子,想起滿月的前一天他給她一耳光,事後向她道歉,說,那天……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把你當成我老婆了,想到你心裏還有別人,我氣惱得很。


  她說,我也要向你道歉,不是不讓你吻,而是,我怕讓你吻上了,我舍不得走。


  朱小迪從來沒有告訴過陳寧,那一晚上,他即將吻下來時她為什麽如此害怕,因為他的眼神,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那溫柔的眼神就像一對相愛的許久的丈夫看著妻子。她可以放縱自己,可以和不相愛的男人上床,可以因為感恩,將身體給他,可是,她恐慌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情。那會像一個渴了很久的人在沙漠遇到海市蜃樓,驚喜狂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奔過去,捧水而飲時,塞進滿嘴磣牙的黃沙,堵住口鼻,讓人猛咳,直至咳出腥紅的血液。


  誰都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富翁看到一個乞丐在寒冬臘月裏穿著破爛的單衣,他奇怪他為什麽不冷,於是做了一個“有趣”的實驗,他養了乞丐整整三年,給他吃飽,給他穿暖,再讓他穿著單衣在寒冬臘月的大街上睡一晚時,那乞丐就再也醒不來了。


  惜惜哭著要媽媽,在陳老母急得團團轉。他打爆了她的電話,她就是不接,他給她發短信,她也不回。


  陳寧驅車找小迪。


  他壓根沒有頭緒。小迪在這城市裏,連個朋友都沒有,更沒有親戚。


  他突然想到四年前還在酒店上班時,住的那個合租公寓。他知道希望渺茫,可是,還是想試試看。想去問問跟她同租過房子的同事,問她有沒有別的去處。


  憑著記憶來到那個狹窄偏僻的地方,裏麵的租住戶早換過好幾波。


  他覺得很好笑。


  他的老婆跑了,他找不到她了。


  回來的路上,路過陰暗的巷子口,從路邊衝來一個穿夾克衫的男人。明明是他自己衝過來的,撞到車上,就倒在地上直耍賴。好像被人安排好似的,路口衝出一輛小型貨車,將陳寧的車攔住。


  陳寧被他們扯住,扭打間,腰間被捅了一刀。他倒在地上前,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搜走,包括他手指上的婚戒。


  搶了東西的人是三個彪肥大漢,事情來得太突然,他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左腹下傷口的血像被人捅破的血袋,血順著捂住傷口的指間向下滴。陳寧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路滴血,爬進了駕駛室裏。


  他記得路邊有家很小的醫院,那算不上什麽正規醫院,隻是一間小小的職工診所,他記得那醫院就在離這路口幾十米的位置。他使勁的睜了睜眼睛,發動了車子,向醫院開去。


  陳寧不記得是怎樣走進醫院了。他隻記得,傷口的血沿路滴著。他渾身發冷,撞撞跌跌地來到醫院,值班台上的護士發現了他匍匐在地上,忙跟著醫生從值班台跑了出來。


  陳寧的身體被冷汗浸濕了,失血的身體,漸漸的涼冷。汗從頭頂的毛孔湧出,聚在一起,滑過他的眉毛,大滴大滴向他的眼睛滑去。頭頂的燈一排一排倒映在光潔的地板上,反光得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一層麻油紙,模糊一片,一點一點失去焦距。


  他搖搖欲墜。


  他覺得自己看錯了。


  可是那個女人的身影,像極了他的老婆。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拚盡全力醫生和護士的手。


  準備對他急救,並要將他扶進急救室的醫護人員被眼睛的一幕驚住。


  那渾身是血的男子,顫顫微微地從地上爬起來,向那邊的一位女士攏去。


  他捂住了傷口,血從指隙裏往外湧,他素色的外衣已被血打得透濕,那血甚至順著褲管滴到腳下。


  他似乎不覺得痛,他似乎根本沒在意這些。


  每邁一點,都是剌目的血腳印。


  “小……迪!”


  他一把拉住那女士的胳膊。


  這滿身是血的男人,居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身體,腦袋擱在了她的肩上,唇在她的耳邊,似欣慰地說,“我找到你了!找……到了!

  他噙著眼淚,皺緊了眉頭,拚盡全力摟緊了這個女人。


  “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


  女士發出驚恐的尖叫。


  推著陳寧,陳寧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像泄完氣的汽球,一下子軟塌著倒在了地上。


  朱小迪“啊”地一聲,從那張陳舊的木板床上驚醒,大口吸氣。


  無邊的夜,遠處幾點燈火,幽幽暗暗,遠方傳來幾聲狗吠,立馬有幾聲狗吠不遠不近地應和著。


  她緊緊的捂住了口,好像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


  朱小迪半坐起,大口吸氣,太陽穴邊,突突地跳得曆害。大聲喘氣後,好久才讓心口平複下來。


  她有些茫然,這是哪裏?


  想了想,就想起,這是她親生父母的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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