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欲生的回憶（中）
這是朱小迪的惡夢。這惡夢來的源由是……
“朱小迪，你幹嘛老是跟著蘇晨啊？”
“他是哥哥啊，他說他喜歡我啊！”
“他喜歡你？”
“是啊，他還親過我了！”
“蘇晨，朱小迪說你說你喜歡他，還親她。哦哦，不害躁，不要臉。”
“她才不要臉！”蘇晨麵對著起哄的小同學，指著朱小迪的鼻子說：“她的話你們也信啊？我才沒有做那種事情，她不要臉，她亂講。”
那些小同學圍了上來，“你真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
那些聲音很剌耳，小迪爭辯著，“我沒有說謊，我沒有！”
蘇晨一把將她推到地上，踢了她一腳，說，再說我揍你。
你信嗎？
你信嗎——？
我求你信我，我沒有說謊，我不是說謊精。我真的沒有說謊。
他說他喜歡我，他說了他說了他說了他說了他就是說了。
我沒有說謊，我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說過謊。
小迪打在這裏，停下，眼淚滿眶而出，她的手捂住了口鼻。她的眼睛痛苦的合上了。
我被人孤立了。
小同學說我不要臉，站得好好的，會有人從後麵推我，走得好好的，會有人從後麵跑上來，用腳踹我。
他們……
他們……
親愛的，你要相信我，這些都是我小學發生的事情。
“不要臉”這三個字，讓我這樣渡過了小學。
很多年後，小學的某位同學對我說，朱小迪，小時候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哈，那是小時候不懂事，全是惡作劇。
親愛的，這些話說得多麽輕描淡寫啊。這些話說得多麽的風清雲淡啊。
過年的時候，我媽帶我去蘇晨家拜年，他們打牌的時候，我和蘇晨在房裏看電視。
我離他很遠，他攏近了，對我小聲說：“我不想欺負你的，可是，我不欺負你，他們就會笑我。”
他說：“要是你不把那件事情說出去，我肯定不會這樣對你。”
他說，小迪，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看，這些糖都是我留給你吃的。
我忍不住哭了，他就勸我，他說，你別哭啊，我以後不欺負你了。
他真的沒有欺負我了。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因為大家都相信，是我不要臉，是我說謊，是我惡心。
別人再欺負我的時候，他在人群外呆著。他對我說，他挺想幫我的，可是……他不敢。
我被推來搡去，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我真的很想他站出來救我。
我的心不停地說，救我，救我，求你來救我。
可是，他隻是離得很遠很遠。
遠到，小小年紀的我，過早的知道什麽叫絕望，與沒有指望。
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很荒謬？
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人，在我年幼的心裏，劃下狠狠的刀痕。
那六年，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與我同學過的人，都是明白的。
我是怎樣被孤立的，我有口難言一言難盡。
朱小迪很，很不要臉，朱小迪一直不要臉。
老公，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天我的手割破了，傷口泛白時，被你發現的事情嗎？
那日小迪的手破了，陳寧發現了，說你怎麽不去包紮啊，幹什麽收著手啊？來，我看看。
小迪說，習慣了，習慣一受傷就收著不讓人發現了。
陳寧不懂，問為什麽。
小迪說：“因為小時候……我媽不讓我跑，我非要跑，跑動的時候若是摔倒被我媽知道，她不是吹我的傷口，而是問我哪裏疼，知道後再將巴掌打下去，大聲責問我下次還敢不敢不聽她的話。”
那是小孩子好動的年紀，喜歡跑喜歡走喜歡一切新奇的東西，而她的母親卻將這種本性扼製了。她不覺得這有什麽錯，還總在小迪麵前炫耀，說你小時候啊，我叫你幹嘛你幹嘛，我叫你不幹嘛你不幹嘛，你多乖啊，被我馴得多好啊。
每次聽到這些，小迪的心就剌絲絲的疼。
她的母親根本不知道，正是因為這樣，才造就了她隱忍懦弱有苦不敢說的性格。
自以為馴服了小迪，自以為這樣就叫聽話，自以為她把女兒教得服服帖帖是件很光榮偉大的事情。殊不知小迪從那天起心態就變了，變得再疼也不敢叫出聲來，變得再苦也不敢把傷口坦露給別人看。
小迪說：“我媽是心底受過傷的人，她的本意，我是明白的，她讓我堅強，讓我不要哭，讓我懂得自己要靠自己。她喜歡看格言那樣的書，用上麵說的以痛製痛的方式來教導我。可是，那時的我不懂，那時的我心態有些扭曲。如果我肯把我在學校的事情告訴我媽，她一定會帶著我轉學，離開那裏。可是……我不敢說，我一想到她向我傷口打去，讓我疼上加疼的事情，我就不敢告訴她。我怕……，不知道怕什麽，我就是怕。”
仔細回想，我其實很恨我媽，因為她有些神經質，好起來，對我很好，看到我成績不好，作業寫得不好，她就會說我不爭氣，她會打我。……我怕她，可我又離不開她，因為她對我說過，她說小迪，要不是有你拖著，媽真的想喝樂果死了算了。
我被欺負的時候，有告訴過老師。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後，老師不耐煩了。
她開始訓我，她說，朱小迪，你怎麽回事啊你？怎麽老有人欺負你啊？老哭老哭，老哭什麽啊？
我不敢告訴我媽，因為我媽說，小迪，我們能在這裏有個落腳之處，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在這裏不容易，媽能安定下來，找到這份工作不容易。
我媽打擊夠大了，我不能告訴她，也不能讓她知道。
好在小同學們對我隻是惡作劇，隻是打幾拳，踢幾腳，看不出外傷，也沒有人看出，小小的我，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
處在那樣的環境裏，過份的考慮不該考慮的東西，對於我來講，是滑稽又荒涎與極其可笑的悲劇。
我可笑的天真，讓我萬劫不覆。
我可笑的忍耐，是我言傳身教。
我可笑的懦弱，是因為我家沒有起支撐作用的男人。
我怕我告訴我媽，我媽去找那些欺負我孩子的家長，會像那頭牛進我家院子裏吃莊稼一樣，被人罵甩貨，她又會把我送回去。
親愛的，你相信我，一個家庭裏，若是沒有像樣的男人，他們的子女，一定會有心裏缺陷。這一點在女兒身上尤其明顯。
小迪念小學的時候，有一本同學錄，不過上麵簽的留言不大好，絕大多數很惡毒：祝你找個滿臉麻子的醜男人，祝你考試永遠得九分，祝你生個兒子沒。
那是小迪攢下錢來拿下來一本留言冊，也是帶著好聞的香味，而拿到留言冊後，她鼓起勇氣來交給大家簽的下場竟是這樣。
他們還比賽似的在這留言冊下寫惡毒的祝福，寫完後，寫的人還當著班上的人大聲念出來，引發陣陣大笑，那些人還很得意。小迪去搶那留言冊，不讓他們寫了，剛碰到一位男生的胳膊，就被他打了一拳頭，大罵誰讓你碰我了？。
還有一個男生抬起腳來，在那留言冊裏印上一個肮髒的腳印，說拿好了，送給你做記念的。
那本留言冊最後被人丟了過來，小迪再也忍不住，俯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她哭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站出來，她被人罵罵婊子被人揪頭發的時候，他好像撇清自己似的，不是走得更遠就是湊過來摻乎一腳。
在要考試的最後一天，他竟給她傳了一張紙條，字條上寫著，朱小迪，我愛你。
她冷笑著撕掉了那字條，她認定那是別人的戲弄，轉身看向教室的後麵，就看到蘇晨一副目瞪口呆受到傷害的樣子。
她知道她撕錯了。可心底有了隱隱的快意。
你……終於知道自己的心被人撕碎後的感覺了麽？
她的眼底第一次淌下痛苦的淚水，那雜夾了很複雜的東西。心底有了隱隱的期待，覺得你傷了我一次，我傷了你一次，彼此都可以扯平了，你再勇敢一次，我就不顧一切地和你在一起，任他們如何說我，我都不在意。
可是……他蘇晨沒那個勇氣。
他總是說他很怕。
他總是說他不敢。
他總是在怨小迪，說，要是你不說那件事情，就好了。
小迪好像被催眠了，不停地想的是，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不敢告訴媽媽，老師對她也煩了，沒有人開導她，她的心態越來越扭曲。
相信我，我沒有說謊，他說他愛我，在我十二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