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7
傅明崖,是個非常難伺候的小孩。
至少,比我,還有比和我一起長大的衛晏要難伺候很多很多。
我就不提了,老爹兩袖清風,就沒怎麼奢侈過;
但是衛晏小時候家裡可是大富大貴,他又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除了爹娘疼著、哥哥姐姐慣著,還有會做生意還沒嫁出去的姑姑疼著,什麼好的都揀著他用——雖然細緻的我也記不太清了,但印象里還是記得他爹專門給他配了個散財童子,專門跟在他後面買買買。
這樣嬌慣下來,那個時候也沒見著衛晏嫌棄這嫌棄那兒,偶爾蹭我娘給我做的吃食也吃得很香啊,兩文錢一把的小吃每次都買得很開心。
反觀,傅明崖,看看十三歲還和十歲出頭的小孩似的身量,就知道很難養活。
火堆發出爆裂聲,伴隨著濃烈的烤雞香味席捲了小小的破廟。
不得不說,靈殊子真是個很妙的老頭——
居然能從荒山野嶺找出一堆不知道什麼名字的花花草草,明明也沒什麼複雜的工序,居然能充當相當不錯的調料。
傅明崖撕了一點點皮,慢慢地嚼了兩口,面露難色,舌頭一伸,就吐了出來,叫在座的都有點食不下咽。
靈殊子本在洋洋得意,這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不吃?」
他放下了嘴邊的雞翅,湊上前來舉著小半隻燒雞在他面前晃了晃:
「還等著觀止樓的人來救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傅明崖沒什麼反應,置若罔聞,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那你還是等著餓死吧。」
靈殊子對有人質疑自己的手藝和武力感到格外惱火。
朱琅也有些索然無味:
「老頭……」
她猶疑道:
「你抓了這小孩,觀止樓的確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他們會不會魚死網破?想想今晚十面埋伏,這還能睡得安穩?」
的確,就算老頭實力一騎絕塵,但是觀止樓也太安靜了吧?
就算打不過老頭,也不召集人馬圍在外面意思意思?
好歹這是他們老大誒!
靈殊子聳了聳肩:
「埋伏什麼埋伏?他就帶了幾個人!「
他不屑地舉起一個巴掌,啪地蓋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告訴你,加起來!摞起來!一起上!都打不過我!「
靈殊子冷哼道:
「還埋伏?一個個的,都擱地上躺著了,留下來望風都難!得回去看大夫吧?得回去搬救兵吧?要留下個累贅,是嫌自己命長還是念我手軟啊?糊弄誰呢?」
傅明崖也跟著聳聳肩:
「的確如此。」
靈殊子又道:
「不過就憑觀止樓那個窩裡斗的德行,還不知救兵猴年馬月來呢!」
傅明崖點點頭跟著道:
「我爹在的時候他們那些老頭子別我爹拿捏的死死的,現在又得平白被我壓一頭,不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個都巴不得我出個什麼事兒呢。」
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好像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似的。
我注意到,他說他爹的時候,他倒是十分平靜,一旁的衛晏卻是有幾分沉悶。
也不知這小孩是不是故意的。
靈殊子瞪了他一眼:
「那你還不好好吃飯?你要餓死了,他最高興!」
他忿忿地指了指正安靜如雞、撕了塊肉在一旁機械咀嚼的衛晏,試圖達到激將的效果。
「噫——」
傅明崖別過臉去皺皺眉,挑剔道:
「這不是我要讓誰高興的問題——而是這玩意兒油膩膩的,誰要吃這個?」
然而,傅明崖的難辦還不止這一點。
挑嘴又失眠,我可算知道他小身板大眼圈是怎麼來的了。
試想一下,當你睡得正香的時候,黑暗中總有雙烏溜溜、陰沉沉的眼睛凝視著你;
等你一身冷汗清醒過來,這麵皮白得發黑的小孩就會幽幽說:
「你怎麼這麼能睡?」
然後一臉怨婦模樣地說:
「我們講講話吧。」
無論怎麼說都是很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
總之,誰也別睡。
真是個大爺。
朱琅側卧著看著好不容易腦袋點吧點吧、小雞啄米一樣的傅明崖,用口型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的眼角都多了點細紋。
「小點聲,沒睡著哪。」
靈殊子這樣沾地就睡的人翻了個身,撐著眼皮,也用口型提醒道。
衛晏也一臉嚴肅地轉過臉來,點點頭,表示小孩隨時可能繼續折騰。
眾人皆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小孩的腦袋猛地一點,衛晏一個嘆氣,悄無聲息地扶著他腦袋讓他躺下,小孩才漸漸發出勻長的呼吸。
朱琅忽然想到了什麼,手一撐便坐了起來,一臉嚴肅地擺擺手。
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大半夜在院子里「共商國是」的根源。
28
「你說你,把這小破孩帶回來幹嘛啊!」
朱琅壓著聲音,細細埋怨道。
靈殊子眼睛一瞪,卻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反駁道:
「還不是為了我的靈蟾,不然你們總被這麼個主兒追著,能好好乾活?」
朱琅柳眉倒豎:
「你還提,原本咱們幾個還能手到擒來?現在身邊埋個炮仗,還是成天扔點小啞炮折騰你,時時充當煙花彈吸引小弟前赴後繼,並且很有可能在關鍵時刻準備反水跑路的,能安心?」
衛晏在門口放風,聞聲擺了擺手。
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
廟裡的傅明崖發出意義不明的囈語,翻了個身,睡得不太安穩。
一陣冷風吹過,我好想打噴嚏,忍得耳朵都有點脹氣。
衛晏點了點頭。
朱琅的氣已經快消了大半,只能抱著手臂揚揚下巴:
「就這兩天毒門就要交易,我們仨肯定都得出馬吧?
小陳沒練過武,就算封他大穴,他把式擺起來,小陳一個姑娘家還是看不住;
但是你封他七經八脈那又太缺德——
十幾歲的小孩子,說不定以後身體都沒得長,封得狠,這孩子這輩子也就廢了!
雖然這小孩吧……跟我們有點過節;
但是呢,畢竟是個小孩,也的確是我們對不起他在先,這種事兒咱不能做。」
衛晏點點頭,表示同意。
靈殊子納悶了:
「我說,老頭子看起來這麼像壞人?我就看起來這麼迫不及待,為了我的靈蟾不擇手段?你沒看見我今晚還特地烤雞給他補身體,關心他挑食嗎?」
朱琅挑挑眉:
「那你打算怎麼辦?時間不等人,等靈蟾易了主,這就不是我們江湖人能說的算的了。」
我抱著膝蓋坐在門檻上,看了看廟裡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的傅明崖;
起了身,小步走到他們中間小聲道:
「那你們把他拉下水唄?
讓他和我們沾親帶故,讓毒門對我們一視同仁?」
朱琅道:
「我們不共戴天呢,你這要求有點難啊……」
我摸摸腦袋:
「他一個人說話可不作數,只要旁人都覺得我們患難與共不就行了?」
靈殊子端詳著我,朱琅也偏了偏頭:
「雖然這有挑起江湖紛爭的嫌疑……」
靈殊子道:
「但這觀止樓和毒門本就貌合神離,早也是爭,晚也是爭,不如只爭朝夕罷了?」
究竟他們採用了什麼方法來給自己蓋上「觀止樓」的戳兒,我就有些看不懂了;
只是那之後的幾日,他們格外留神小孩的言談舉止;
且不知靈殊子從哪兒得來的門道,但她夜深人靜時教給衛晏和朱琅一些像模像樣的招式,擺弄出來還真是像回事——
看起來,一個邋遢鬼,一個妖女,一個死士,都正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