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26

  靈殊子要吃山雞。

  但是這個時辰,山雞也都回家吃晚飯準備睡覺了。

  然而,吃還是得吃的。

  所以靈殊子拍了拍腦瓜子,按了按衛晏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乾脆把它一家老小都請來吧!」

  衛晏從灌木叢中摸出根雞毛,靈殊子聞了聞:

  「有一股雞味兒,應該剛回家不久,追!」

  說著就把那雞毛塞到了我的手裡,下了軍令,率領著翻著白眼暗地裡興緻勃勃的朱琅和面如死灰的衛晏一頭扎進小林子里去。

  「小孩,怎麼稱呼?」

  我拖了個破蒲團挪向土豆的時候,他正端端正正地坐著,面色尋常,也不見什麼尋死覓活(當然是他使我尋死覓活)的跡象,這讓受命看著他的我略微鬆了一口氣。

  摸著著雞毛令箭,遠遠看著靈殊子逼著衛晏在林子里匍匐前進逮山雞,那山雞倒是機敏,一個雄起,便飛到了在一旁看熱鬧的朱琅的頭上,把她的頭髮撲騰得一團亂,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種在上課走神的平靜。

  土豆瞥了我一眼,微微抿了抿嘴,眼皮都不抬地繼續聽朱琅咆哮著威脅要掐斷那山雞的脖子:

  「你不是江湖人?」

  他有些奇怪。

  「你看我像是能在江湖上活下來的樣子嗎?皇城邊上謀生的小老百姓,沒見過什麼世面。」

  我晃晃自己都快瘦骨嶙峋的手腕,真的感覺昨兒靈殊子吃的雞腿都比我壯碩。

  「不還有他嗎?」

  他深深地盯著我,試圖從我的臉上找到一絲裂縫。

  「你覺得我看起來這麼貪生怕死還很容易死的樣子會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給一個還沒二十歲的人嗎?」

  我反詰道。

  「那你不過你的日子,和他們一起做什麼?」

  土豆挑了挑眉。

  我亦深深地回他:

  「因為你的人在抓我啊!」

  「我的人抓你,是因為你倆形影不離,形跡可疑。」

  我懶得和他討論這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只語重心長道:

  「賣包子給他的大嬸和給他拋媚眼的女人難道都可疑嗎?邀請他一起搓澡的大叔和要求與他同行的小白臉難道都另有真面目?」

  小土豆點頭: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你這個思想,要出大問題。」

  我有點痛心疾首。

  土豆家教應該十分嚴格,時時正襟危坐,看著是十分文靜乖巧,面上風平浪靜,無甚波瀾。

  「這話,安叔也說過不少次。」

  他冷不丁出聲嚇了我一跳。

  「誰?」那天在你身邊的大爺嗎?

  我胡亂猜測,他卻十分坦率地點了點頭,末了露出點瞭然:

  「是了,你不是江湖人,又敢招惹觀止樓,肯定不知道何懿安。」

  我有些莫名:

  「就算我是江湖人,天底下的人那麼多,我也犯不著挨家挨戶都過問一遍吧?我又不是查戶籍的!再說,你不要胡說啊,我可沒有招惹你們觀止樓,我是良民,清清白白,手無縛雞之力!不過……」

  看他那副故作驕傲的模樣,我就忍不住要招惹一下:

  「就算有你家安叔,死老頭不照樣把你抓過來了?」

  這時,衛晏恰好扭斷了那隻桀驁不馴的山雞脖子。

  靈殊子腳下一滯,一聲「嚇破膽了不好吃了」驚起一樹棲鴉,當下掐著衛晏的后脖頸趕他再去摸一隻。

  似乎土豆仔尚不清楚我們這兒是什麼情況,看靈殊子似乎已在本著最壞的打算——土豆仔看似無害,實則爛到心窩子的原則,對搶靈蟾這事兒諱莫如深,我稱呼人的時候還是留了些神,免得他到時候溜出去把我們都給兜出去。

  「你別胡說,安叔可沒有和那老頭交手。」

  被人戳了手下短處,土豆仔臉上有些不好,勉強道:

  「不過,老頭也確實實力超群,我看他也勉強能與安叔一戰了,不過他還有你,都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頓了一頓,露出點別有意味的笑容:

  「不過,以前我也不知道還有能與他匹敵的高手,這樣特立獨行,看來用心打聽總能知道的,不是嗎?」

  說到最後,他若有所思的模樣,怎麼都叫我覺出點威脅的意思。

  我趕緊打圓場:

  「誰知道呢,江湖那麼那麼大,各種沽名釣之徒譽專門為了出風頭凹各種各樣造型,什麼從不殺人專門偷東西,什麼最愛喝酒爛醉如泥,什麼用繡花針等等奇怪的武器,什麼非要一眾女孩子抬著自己出場,你數一數每樣都能列出幾個是吧?」

  我頓了頓,繼續說:

  「不過你說京城的事情我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你說那京城的貴人……是誰啊?我不告訴他們,你小聲點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告訴你點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當然我不是君子,現在在靈殊子的威壓下,我個人的信用可以無限貶值。

  我拿胳膊肘戳戳土豆,大概是把他戳痛了,他揉著胸口瞪了我一眼。

  土豆嗤笑一聲,拿一種「果然如此」的目光看我,道:

  「你不能自己想?」

  「怎麼都喜歡這樣?」

  我有點不高興:

  「江湖上的還是朝廷還是民間的?」

  他拿眼睛瞟瞟我,一臉似笑非笑。

  「應該是官吧……毒門都那麼大一個門派了,肯定不缺錢——缺錢也不會低三下四地恭候人大駕光臨,肯定是滿臉橫肉的土匪狀;他也不缺高手——缺也會擺出個光風霽月道貌岸然自視清高的模樣,這種人想象力貧瘠得很,那麼就差權了?」

  我用腳趾頭想了想,頗為不屑地做了推斷。

  他定定地瞧了瞧我:

  「……想象力?雖然的確是這麼個結果。」

  他託了腮,竟然含了點笑意:

  「的確是個京中的大官,不過究竟給了什麼好處,這便不得而知了。」

  「給好處還有違法的風險,那大官不能硬搶嗎?剿匪,平亂,一鍋端?」

  我的思維逐漸危險。

  「你當毒門這麼多年都是吃軟飯的?」

  他掃了我一眼。

  「那他們怎麼利害了,你倒是給我講講,我在家還真沒聽過。」

  我搓著手,就差點小酒和炸黃豆。

  「呵呵。」

  他應該是看出了我的意圖,只以字正腔圓的二字作結。

  行吧,死小鬼,我記住你了。

  與此同時,朱琅上一刻還弱柳扶風地倚在樹榦上,下一刻便尖叫著被張牙舞爪的山雞趕出來,我看著她不禁有些感慨。

  「傅明崖。」

  土豆兀道,依舊一張驕傲得不要不要的臉。

  「是海涯的涯還是山崖的崖——哎哎哎哎喲哎喲,雞跑了!」

  我盯著那邊的動靜,嘴裡有點漫不經心。

  「……懸崖峭壁的崖。」

  土豆沉默了片刻,換了個說法。

  「維雪皓皓,言積其崖。歲寒為盟,願與之偕——名字不錯哈。」

  我信口借了句話,心思還掛在那邊的山雞身上,沒頭沒尾,敷衍了事。

  餘光似乎瞥見他抬眼看了我,不過很快,又匆匆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經,生人勿近。

  總讓人覺得有點嗔怪的意味?

  靈殊子扯著衛晏從林子里鑽出來,朱琅已經將那斷了脖子的山雞的毛拔得差不多了,看來今晚我是不用下山乞討買山雞了,真好。

  打道回府,今晚吃雞——

  「對了對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麼:

  「禮尚往來。」

  「我姓陳,單名一個陶字,不是容華若桃李那個桃,是君子陶陶的陶。」

  「進來吃飯吧?」

  土豆小明沒什麼表情,只微微偏了偏腦袋,沒太多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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