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16
「你沒去上課?!」
原來我的口氣這麼嚴厲的嗎?
儼然勝過私塾里的先生,似乎下一秒就要拿出竹板來打手心似的。
地上散落著一地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還有一個個趴著的和我面面相覷的髒兮兮的混小子。
從中嘰里咕嚕地爬出來一個,個頭小小的,眼角微微垂著,像是院牆趴著挨訓的乳狗——只是,也僅僅只是看著老實罷了。
「功課呢?幾天沒做了?」
他臉漲得很紅,看起來是因為羞愧,其實不過是因為玩得盡興;
他支支吾吾的,一會兒說功課實在太多,一會兒又說姐姐妹妹總是纏著自己玩耍,一會兒說自己娘親不願自己那麼辛苦,一會兒又說自己馬上就去做……
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一張嘴卻能氣得人半死!
血氣上涌,我想都沒有想轉身就走。
「這些話你和你爹說去!」
身後有人一疊聲叫著,小個頭有點跌跌撞撞地追著。
「陳大夫子,陳夫子,陳阿陶,陳陶!」
頭一會兒聽他那麼大聲叫我,看起來是真的慌了。
拐過了幾條小巷子,我停下腳步,回頭瞧瞧空蕩蕩的小巷子,心裡有些懊惱——人呢?
背過身跺腳撒氣,也不知道在氣什麼。
突然間後背被人一個猛衝,差點沒把心肝脾肺腎頂出來。
「你怎麼跑這麼快……」
我還沒有先生氣呢,對面倒是喘著粗氣,先委屈上了。
怪只怪你腿太短了……
我站在台階上俯視這個小矮子,默默壓下了心裡的真實想法,免得他又要和我胡攪蠻纏。
他仰頭說:
「別告訴我爹了,好嘛……我馬上就去做功課,馬上就去!」
他平時看起來悶不做聲的,十分乖巧文靜的樣子,眼下小聲仰頭討價還價的樣子更是真摯可憐,顯得我更像個大惡人。
我半睜一隻眼,瞅他:
「現在馬上?」
他點點頭,連連輕聲道:
「我先去和他們說一聲?就一聲,說了就走……」
「衛丫頭,你別真是個女的吧?男子漢大丈夫想幹嘛就幹嘛,憑什麼要聽婦道人家的!整一個告狀精!「
婦道人家……我忍!是等你娘來打你屁股的時候你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聽了又不怎麼著……「
他小聲悶悶道。
我在拐角聽著這幫蘿蔔頭的閑話,等著衛晏收拾東西。
自己不好好讀書也就罷了,居然還來策反衛丫頭?
我爹都說了,讀書乃百年社稷之大計,豈可容一日之僥倖?何況你們爹娘是認認真真去託了夫子好好管教你們!
我擼著袖子,決定要違反一次我娘制定「知書達理一百條「,好好教教他們做人。
平均身高比我矮半個頭,均是半寸蘿蔔頭,我是一腳一個還是一拳揍倆呢?
「不是吧,你是不是男的?幹嘛非要聽陳陶的?」
「不就咱爹娘嘴裡要她看顧著點嘛,拿著雞毛當令箭!你硬氣點,兄弟們挺你,就不聽了,能怎麼著!」
不知道衛丫頭是不是知道我正磨刀霍霍向豬羊,他小聲道:
「你們管我,我樂意。「
這樣回答,差強人意吧。
我覺得他沒有強調我的教書育人事業的光輝性,也沒有突出個人的無私偉大,沒有準確反擊對方對我「拿雞毛當令箭「的攻擊。
「你……不會那個那個陳大姑娘吧……嗯嗯?」
「我就覺得你小子怪怪的……哈哈哈哈你倆站一塊和那個什麼三寸丁谷樹皮似的……」
我好像聽見有個小傢伙又口無遮攔起來。
後來,便是人仰馬翻,一團糊塗。
打起來了。
我叫來了長輩,拉開了泥猴子似的滾在一團的蘿蔔頭,他們逃學玩耍的事情也因此敗露。
他之後好幾天都沒理我。
只要同路,總是一個人在後面,默默地踩我的影子玩。
也不知道有什麼樂趣。
大抵是極其幼稚無聊的泄憤情緒吧。
那個時候,是幾歲來著?
舊歲的江南,久遠到只能從零星閃爍的記憶片段里重現眉目。
我回過神,看著前面那個清瘦沉默的少年,不由得注意了一下身高——
比我高好多……
頭一回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衛……晏?」
像是牆頭簌簌剝離的舊塵,寸寸露出不再鮮艷卻依舊可辨的人物,舊歲里曾經乾癟斑駁的記憶得了這名姓的滋潤,一掃蒙塵,漸漸舒展鮮活起來。
我愣怔的時候,他已經一下子走得老遠老遠。
「不走嗎?」
他再前頭微微偏了頭,但是依舊沒有轉身,迎著略微慘淡的月光小聲道。
雲來了,遮住了月光。
我從怔忪中抽離,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他稍微放慢了點步子,直到我快碰到他的衣角的時候,才復又加快了腳力,拉開了與我的距離。
我一直小步跑著,怎麼著也踩不著他飄飄忽忽的影子。
17
「我我我我我,你怎麼可以不記得我?」
本著「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我哪還能藏著掖著,三兩下就把「老鄉」的身份抖落得乾淨。
他只淡淡掃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印象不深。」
「印象!不深……」我沒忍住拔高了聲音,被一臉警惕的他瞪了一眼,迅即乖乖壓低了聲線:
「啊呀怎麼可能啊,你忘啦,你爹要我教你讀書寫字噠,你逃課都是我把你抓回去的,差一點我們兩家就……」
話音堪堪收住,我意識到這話說出來只會讓尷尬的當下變得更加尷尬,便撓了撓頭,囫圇應付過了。
他聞聲,倒是有點探詢的意味:
「如何?」
我有點彆扭地別過頭去:
「不怎麼……就,就,這樣,你又不記得,無所謂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意料之中地點點頭,又若有所思地微微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眸光很暗,像是醞釀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怎麼會什麼都不記得呢?怎麼會這樣呢……」
明知道現在這個一身戒備疏離的悶葫蘆肯定不會回答我的問題,我還是故作憂心地拋出自己的好奇。
他頓了一頓,稍稍拽了拽自己的領子,並不應答,目光稍稍停留在我臉上一瞬,平靜而鎮靜,像是刻度精準的尺規,一絲一毫都不容差錯。
顯得還想著淡淡拋出問題,被淡淡回答的我更像個自說自話的傻子。
我跟著裹緊了自己的衣裳,躲開了他的打量,不自在地咳了幾聲。
「那……別的人還好嗎?」
我小聲地想要打破沉默,想要問問當年衛家是否還有別人幸免於難。
他身形一頓,我知道十有八九我是講錯話了,便改口道:
「當年你家出事後,淮揚的鹽幫不知怎的消停了很多,為著這事我爹他們還平白撿了個便宜,所以才搬到京城……額……」
這話說得好像更不對了,怎麼說得好像我家是託了這種事的福似的?
「他們都講你家是因為無故被牽扯進鹽幫的恩怨才遭此大劫,說不定是哪路江湖人士看不過去,替天行道哈哈哈哈——」
幾乎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步掠到我跟前。
眼睛在慘白單薄的月光下映著寒光,莫名其妙地叫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朔氣傳軍柝,寒光照鐵衣」這種完全不沾邊的句子。
他抬了手,但是立即又不自在地縮了回去,目光凝重得有些不像這個年紀。
「不許再說這些。」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汗毛直豎的感覺,有種兩腿瑟瑟發抖、渾身發冷的感覺。
他剛剛瞧我的眼神,不太像一個人,而像一柄刀,吹毛離斷,堪堪擦過我的喉嚨。
我抬了抬手,腦袋有點不靈光地還在想他抬手的動作。
從腰,欲揮。
有點不寒而慄的意味。
18
這個時辰的客棧大都打烊了。
考慮到那些江湖人應該還在附近,我們也不好太過張揚地敲開人家大門投宿,只好拖著有些疲乏的步子搜尋著邊邊角角,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能沐浴更衣、吃飽睡覺的地方。
他還是不理我,又臭又硬得像塊石頭,只管自己一個人勉強大步流星。
「衛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在後面小聲說。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他還是不理我。
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觸到了哪片逆鱗,和一身秘密的捉瞎的感覺真的是很不好。
想想解鈴還須繫鈴人,自己種下的因果還是要自己了結,至少得將現在的氣氛化腐朽為神奇吧?
所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地提了步子追了上去,一把薅向他的衣角。
他一個靈巧的轉身,我便一個踉蹌撲了個空,有點丟人地僵硬在原地。
「什麼事?」
不用回頭,我知道他一定又是愛答不理的皺著眉頭的樣子。
「你和我來,我找到能投宿的地方了。」
他這會兒終於正眼看我了,卻仍然有些猶疑。
我回頭指了指高牆掛著的紅燈籠:
「去那兒吧,不用文書,只要對方作風沒問題應該怎麼也想不到咱們去了那。
他順著我的手望去,看著上書「宜春院」三個大字的朱樓,臉色先是變白,然後一點點地變紅,到變成豬肝色,最後黑如鍋底。
「我不去。」
他抿緊了嘴巴,僵硬著不動。
「不,你傷的很重,要金瘡葯,要吃東西,我們現在打扮太引人注目,要沐浴更衣,我們得去。」
「我不去。」
他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你要去自己去。」
這兩句話,無論哪句都真讓人火大。
「我一個姑娘家不能孤身一人去。」
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
「你也知道?「
他終於扳回一城。
「但是你和我一起去,我心裡就有底了。「
我忙補充道。
「佛家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以為恪守這些桎梏就能立地成佛了嗎?若當真一心向佛,哪裡用得著拘泥於這些規矩?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我連推帶拉,將尚且一臉茫然的他退搡出來。
他大概沒見過我這樣沒規矩的人(以前也沒有見過我這樣沒規矩的樣子),有些悵然不知所措起來,直被我一路拉到紅燈籠前。
我胡亂將已經亂得像是討飯婆的頭髮攏了一把,抬起了門環。
「哎……」
他有點猶豫不決。
「沒事沒事,一切有我。」
我滿不在乎地搖搖頭,便拉起側門的門環便扣了扣。
來開門的是個雜役打扮的矮個子男人,見了逃難似的我們,便有些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可是要做買賣——這條子倒是好,且等媽媽來相看!」
抬眼瞥見衛晏,這獃頭獃腦的樣子看來是不能指望了,我只能拿出橫刀立馬的氣勢,抬高了嗓門:
「沒眼力見的!沒見過來尋樂子的人嗎?」
衛晏一下子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驚天動地,嚇得雜役一跳。
「你們誰啊……叫花子不能進……」
「沒眼力見的!叫誰呢?還不趕緊來找人伺候?」
這種地方最多人精,最是欺軟怕硬,先聲奪人、反客為主需得做好,然後尋個理由叫他相信自己身上有貨才好。
我一把抓住往一邊縮著的衛晏,強迫性地給不情不願的他拍胸口順氣,十分自然地說,一面摸出一個小銀錁子丟給雜役,一面細細說著自己要什麼樣的姑娘,要找什麼樣的衣裳。
衛晏臉上煞白,但是礙於地點,又只好僵硬著身子由著我胡來。
雜役被我帶偏了節奏,雖是半信半疑,連著咄咄逼人的幾句話一出,賞錢一給,一對有奇怪癖好的打扮怪異落魄的人便躍然紙上,還真就叫他被唬住,猶猶豫豫地前方帶路。
「你看起來很熟練。」
待到坐定下來,我隨口尋了個由頭,給了點賞錢打發走了來伺候的人,衛晏看我的眼神越發古怪,充滿嫌惡地看了眼送來的衣裳儘管乾淨樸素,但是也許是地點的緣故,似乎總浮著一層油膩的脂粉氣。
「這是萬萬沒有的,我就是有那麼的一點點機智罷了。」
我十分誠懇地擺了擺手。
屋子不大,沐浴的地方也就隨隨便便用屏風擋一下。
衛晏不說話,摸索著手裡的料子,有點彆扭。
氣氛略微微妙,甚至有點膠著。
我十分體貼地起身,碰到了椅子,冷不丁很大一聲:
「我出去透透氣!」
他被我嚇了一跳,驚醒地像只兔子,兀的彈起身:
「你去哪兒?!」
我擺手:
「我在這做什麼?總不能旁觀你沐浴吧……」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紅,語調忍不住上揚起來:
「你一個姑娘家,在下怎能讓你在這亂跑?」
我倍感詫異:
「就算是你主動的,我也絕對沒有旁觀人沐浴的偏好」
臉色由紅轉青,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話:
「你……轉過身,塞住耳朵,不許動。」
雖然表現得彷彿腰纏萬貫,我絕對不會忘記,自己身上總共也就十兩銀子的事情。
衛晏的臉色還是很紅很紅,看起來好像他偷用了人家姑娘的胭脂。
儘管整個人像是在蒸籠里走過的一般,他看起來還是很蒼白,尤其是眉眼——那麼那麼的黑,更顯得面色蒼白,像是裹了一層麵糊。
我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運氣不錯,居然找到了點金瘡葯。
「來!」
我招招手,舉起手裡的金瘡葯。
「要上藥嗎?」
他綳著臉,伸出手:
「我自己來。」
怎麼辦,感覺我在他的眼裡好像很糟糕的樣子?
「我又沒想對你怎麼樣……」
我有點不情不願地講。
他聞言,更像是我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僅像個小媳婦一樣縮到一邊偷偷摸摸上藥,而且一步三回頭地盯著我有沒有好好面壁思過。
「我們還剩一兩多銀子,看來一時半會兒回不到京城了。「
我百無聊賴,只好原地數錢。
「……嗯。「
他手上動作凝滯了片刻,應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所以心平氣和,見不出什麼焦躁。
我稍稍偏了偏頭,餘光瞥見他模糊的側影依舊佇立如松,心底莫名浮出來些焦躁。
「家裡應該要急死了吧……這樣拖下去應該是不行的吧……能不能尋個法子找人暫『借』些銀子,讓我們先回去呢?或者僱人送我們回去,到了京城再付錢?」
我小聲想著可能的解決思路。
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沒有做聲。
對了,我們現在後面可是跟著不得了的尾巴呢,原本衛晏就有個麻煩的前科,現在我倆還都被江湖人士追著尾巴咬,估計一般的人也沒辦法把我們安全護送到京城吧?
何況,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來回回找人手借銀子少不得要花費一番功夫……而現在外面便流竄著對方的人手,這樣大張旗鼓實在是太過冒昧,太過衝動了……
「你……現在打得過他們嗎?」
我小聲地又給自己增加了點來自衛晏的仇恨值。
他的臉色略微黑了點,只默默搖了搖頭。
「也是,你個傷員,單槍匹馬,身邊還有我這個累贅,對方膘肥馬壯,人多勢眾……想想也是不能硬抗。」
我抬頭看他,越想越是六神無主。
看著被窗戶濾過一層的月光,像是白粥的清湯,渾濁又寡淡,我倆都不說話。
「……剛剛我好像看見金瘡葯的匣子里有錢?」
我小聲說了一句。
零碎的銀子和銅錢,裝在一個小小的油膩膩的口袋裡,每一塊都被摩挲得發暗又發亮。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我這人大概是爛透了。
離經叛道也就算了,平時還算腦經活絡,現在居然動這種歪腦筋,真是沒有良心。
但是……但是不能再這樣了是么?
後面會發生什麼呢?
京城又在發生什麼呢?
武俠話本里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一點也不好玩。
我好像陷進了一個深深的漩渦,一直落著、一直轉著,看不到盡頭望不到底,隨時洶湧的激流便會扼住我的喉嚨,取走我的小命!
即使眼前有個我以為我認識的傢伙,但是幾番來往我忽然發現,錯失這麼多年,也許已經不能算得認識了吧?
他總是不說話,大概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自說自話吧?
想想都生氣——
居然說不認識?
開玩笑,你叫什麼都記得,居然不記得我!
真當這是話本子?
無論我問什麼,他總是略微皺著眉頭搖搖頭,戒備又疏離,好像我也是外面那些人中的一個,等著他犯錯。
但是被無故捲入這事兒的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難道只能一頭霧水地被激流裹挾著前進嗎?
太荒唐了!
我忽然有股子莫名火,欲發不發。
衛晏見我盯著他,有些狐疑,只皺了皺眉,便轉移了視線,好像這樣就能當作我不存在似的。
我又忍不住想。
說錯話的時候,這傢伙的臉色實在太過嚇人。
我一直在想他那時候的動作究竟是什麼。
剛剛才明白,如果當時他腰上有刀劍的話,怕是會立即揮劍比上我的脖子。
真是要了老命了。
「算了。」
他輕輕嘆了一聲:
「我知道陳姑娘回京心切……」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但是搜腸刮肚似乎也沒找到什麼高深的詞句,千言萬語便化為唇間一聲輕嘆:
「她要可憐多了。」
「那你總得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你,又為什麼要追我,我們兩個人兩個腦袋瓜子,我又這麼聰明,總能想到點解決辦法的不是嗎?」
我有些強硬地盯著他。
他又迴避了我的眼神:
「這是江湖上的事,姑娘是被無關捲入,自然不宜干涉……」
我真是討厭死他這副「我和你不熟,我的事情和你無關」的態度了!
所以我忍不住反詰道:
「你也知道我是被牽連的?這是事關我性命的事,也是事關我名節的事,我當然要干涉。」
他說不過我,只好裝作整理衣服低頭不言。
微微聽見衣物的簌簌聲,我聽見他低聲道:
「……姑娘因衛某受難,衛某自然是難辭其咎,自當護姑娘周全……只是這江湖的事情,姑娘當真還是少過問的好……姑娘非要追究的話,恐怕即使是衛某師兄來,也不能將姑娘從這事中摘個乾淨。」
他大概是在系衣裳,見我不吭聲,又道:
「姑娘說與衛某有舊,恕衛某……」
他又猶豫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辭:
「……記性不好,幼時事情確實不太清楚了……」
他似乎探尋地看了幾眼,目光輕飄飄地落到了我的身上,有點小心翼翼地感覺。
「貴人多忘事。」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心裡卻也知道,能夠撿回一條命,想來這些年來他也定是極為不容易的,肯定發生了很多波折,有什麼意外傷到了腦子也是可能的……再講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刻意裝不認識我做什麼?
我默默打開了窗,看著前院熙熙攘攘。
高樓上姑娘們揮舞的手絹,左擁右抱、大醉酩酊的錦衣玉服的公子哥在層層疊疊木質樓梯上搖搖晃晃地經過,留下輕微的吱呀吱呀的聲響,樓層之間是端著酒菜匆匆小跑而過的婢女小廝,緊閉的房門之間傳出男男女女奇奇怪怪的嬉鬧說笑,多麼荒唐而又迷幻的一個天地。
一個我未知,而光怪陸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