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塊琉璃佩
新月之夜,星輝黯淡了月華。
一頂轎子暗中將唐奕接到王爺府,落轎點竟是王爺府的後門。
唐奕自轎中下來,一直跟隨在轎側的嚴管家走到他身邊。兩人對望一眼,沒有多言。
來接之人躬身攤手請唐奕進府,唐奕於是點頭朝裏走,嚴管家跟在後麵,豈料,那裏頭接應之人卻將嚴管家攔下。
“王爺有吩咐,隻見唐大少爺一人。”
嚴管家一愣,隨即看到唐奕朝自己使了個眼色,於是也沒有硬闖,而是乖乖退到一旁來,打算等候唐奕出來。
接應之人,將後門關上,看了眼嚴管家,輕言道:
“夜裏風大,管家年紀大,不如去我屋裏坐下,就在旁邊,唐少爺要是出來,你便能看到。”
嚴管家瞅了一眼這下人的麵向,很是和善,想到八王爺在外聲望極好,府裏的下人心地品性也甚佳,於是點頭,和他一起去了旁邊的小屋之內。
邊走邊問:“不知道王爺請我家大少爺深夜來訪,所謂何事?”
下人搖搖首:“我隻是一個看門之人,按上頭吩咐辦事,其他一概不知。”
“哦。”嚴管家點點頭,不再多問。
唐奕隨著那廝在王爺府內走了大段路之後,進了一個內院的廂房,那門口梁上掛著“仁義閣”的牌匾。
那廝將唐奕請進屋內,也關門離開。
屋內,點一盞黃燈。
唐奕往內廂走去,看到裏間右邊的太椅上坐了一個人,花白中須,一張滄桑的臉上,寫滿的是風雨陰晴。他似是在思考,見到唐奕進來,這才驚覺。
唐奕躬身,畢恭畢敬地行李。
“草民唐奕,見過王爺。”
“免禮,免禮。”
八王爺擺了擺手,示意唐奕在他對麵坐下。
“不知王爺深夜召見,所謂何事?”
八王爺深深歎了口氣,麵色有些凝重,但唇角卻始終掛著笑意。
“這次找你來,隻是想讓你看樣東西。”八王爺說著,自袖袍裏拿出半塊琉璃佩,這琉璃佩看上去異常精美,上麵雕刻著龍鳳圖案,即使隻是在昏黃的燈下,光華依舊動人。
“這是……”唐奕接過,仔細查看,突然間單膝跪倒在地,麵色蒼白,“八王爺這是從何而來?”
“唐公子可認得這半塊琉璃佩?”
唐奕點頭。
“我當然認得,這另外半塊,我從懂事以來一直隨身攜帶,父親說,如果有生之年,我能看到另外半塊,我便能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唐奕說著,將自己身上佩戴的那半塊琉璃佩拿了出來,比對之下,正巧完美契合。
“那就對了,那就對了。”老王爺雙手有些顫抖地扶著唐奕起身,我總算不負故人之托。
“故人?王爺所指的故人是……”唐奕見老王爺的眼眶泛著隱隱淚花,猜想這位故人應該和自己脫不了幹係,或許就是自己的母親,卻又心生疑篤,這位故人又與八王爺有何關聯?
八王爺將唐奕扶回座位,道:“沒錯,就是你的母親。”他又自袍中取出一封信來,“這是你母親多年前一並交托與我的。我找了很多年,總算是找到你了,這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事。”
唐奕到了聲謝,顫顫巍巍地將信拆開來,仔細閱讀其中的內容。那是他母親的筆跡,他母親要對他說的話,他要好好將它們全部記在心間。
可是,信裏麵的內容卻好似晴天一個霹靂,將唐奕自頭頂劈下。
信中言道,唐奕的母親是並非中原之人,而是在關外放牧的一名女子,名叫那言。那言偶遇前去關外經商的年輕商俊,兩人互生情緒,那言未求名分,便委身於他。誰想這商人離開關外之後再沒回來,那言卻是十月懷胎,生下一子。
為了讓孩子能有父親,那言不顧父母的勸阻,隻身一人帶著孩子來到了中原,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那言找到了孩子的父親,可是這位父親卻不肯認他們母子,將那言趕出家門,隻把孩子以繼子名義收養。
而那名商人,就是唐家堡的上任當家——唐毓。
唐奕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自己感恩了二十多年的養父和自己想要尋找了二十多年的父親竟就是同一個人,他還將自己的母親掃地出門?
所以,原來他和唐翎竟也是有血緣的同父異母的親身兄弟?!!!!!
“王爺,不知道這封信你可有看過?”唐奕從信間抬首,望向八王爺,目光銳利。
八王爺連連搖首。
“沒看過,當然沒看過。你這就看完了?”
“還沒。”唐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多謝王爺,容我冒犯,繼續往下看。”
“你看吧看吧,沒有關係。”王爺回答著,又繼續在一旁座位上靜坐。
唐奕將信繼續讀下去。
這才發現,原來,故事並不是這樣簡單!
那言被趕出家門之後,並不罷休,趁唐毓外出之時,進入唐家堡做了唐家二夫人的丫環。這位唐二夫人,來頭不小,她的爹爹是當時南方最大船行的老板,也就是說,幾乎整個南方的水上航運,都掌握在她爹爹手中。二夫人善妒,娘家勢力又龐大,這就是唐毓不敢再娶那言的原因。
唐毓回來唐家堡後發現那言,礙於二夫人,不好再將她趕走。那言也不再指望自己能做唐毓的妻子,隻想好好地安靜地與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不久之後,二夫人的父親生了一場大病,不再在外拋頭露麵,而是將家中事業全部交由唐毓接管。沒有了父親的撐腰,自己又沒有所出,幾年之後,二夫人在家中的地位遠不如從前。她心生一計,在那言的幫助下,買通了大夫,謊稱自己懷孕,到了臨盆之期,她便從外麵抱了個剛出生的嬰兒回來。
那位二夫人,就是現在的唐太太,而那抱回來的孩子,便是——
唐翎。
唐奕心下一驚,麵上卻是保持著固有的平靜,他將信折好,複放回去。
“八王爺,我信已看完,可否……帶回去?”
八王爺細細觀察他的表情,卻看不出個端倪來,隻得在心下感歎,這唐奕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但又不好說些什麽,隻得答道:“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東西,那半塊琉璃佩你也帶走吧。”
唐奕又一彎腰,對他行了個大禮。
“唐奕可否冒昧問王爺一句,王爺是何以見到我的母親,得到這信物和書信?”
八王爺此時已經點上了煙袋,他深吸一口,吐出一圈白煙。
“說來話長,那年,我隨先皇下江南遊玩,有天夜裏,突在江南府邸的後院發現一名受傷的女子,那名女子倒在柴草之中,奄奄一息。她也就是你的母親,那言。”
“之後呢?她不是在唐家堡……”唐奕欲言又止,不想將信上內容告之他人,也不知道這王爺究竟對此事知曉多少,於是轉了方式,再問,“她之後怎樣?她對您說了什麽?”
“她隻說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被奸人所害。卻也沒有說得更加仔細,隻給我了這封信和這半塊琉璃佩,叫我找到擁有這另外半塊琉璃佩之人,將信和信物交與他。既是答應了人家的臨終交代,我自當竭盡全力,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多謝王爺。現下唐奕心中激動,不免禮數不周,有所冒犯,改日唐奕定親自登門道謝。請王爺允許唐奕先行離開,唐奕自當感激不盡!”唐奕心中還有疑問,卻不再多問,他隻是道謝告辭。
八王爺也不阻撓,又吸了口水煙:“竟然已終人之事,我心下大石也算放下。不求什麽回報,你自去就是。”
唐奕點頭,方要離開,卻又回過身來。
“此事還請王爺替為保密。”
八王爺胡須掩蓋下的嘴角微微一勾:“放心,我今天接你從後門進來,就是不想將此事張揚出去。”
“多謝!”
唐奕抱拳放下,將琉璃佩和書信收好,自廂房內撤出。
之前來接他那廝,又上去領著他出去。到了門口,嚴管家自小屋出來迎接。
“大少爺。”
“有什麽事,我們回去再說。”唐奕壓低聲音回他。
“好的。”嚴管家則不再多問,一路默然回到郊外宅邸。
到了宅邸,唐奕將嚴管家叫到房內。
“這八王爺今日找我,原來是因為最近國庫空虛,周轉不靈,想向我唐家堡借些銀兩來周轉。”
“那要多少?”嚴管家不疑有他,也難怪八王爺要如此小心行事,國庫空虛,這可是大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豈不天下大亂?
唐奕微微蹙眉。
“黃金5000兩。借期為一年,一年之後,自當奉還。這並不算多,唐家堡還能負擔得起,可卻也不算一筆小數目,我得回家與當家的商量後,再作打算。”
“嗯。少爺今天也辛苦了,時間不早了,我先行告退,少爺早些休息。”嚴管家見唐奕已做好打算,便不多言,自行告退。
唐奕送了嚴管家出門,自己沏了壺茶,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靜靜喝茶。茶喝完後,他看看窗外,已是深更,府邸內一片安靜,這才自袖間抽出了那封信,輕輕捧在胸口按了按,然後將信伸到了油燈之上。
小小的一封信,很快化作灰燼。
唐家堡的家業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的確是巨大的誘惑,母親的仇也的確非常重要,可是如果他真個報了仇,奪回了唐家,那唐翎要怎麽辦?
他自己飄零了一生,將所有的苦吞在心中,又怎的能讓唐翎再步自己的後塵,再來吃這番苦?錯是在上一代,不該加諸在下一代的身上。
“竟然都是陳年往事,又何須讓往事來打擾現下的生活?就將他當作是一場浮雲之夢,煙消雲散吧。”對著一堆灰燼,唐奕在心中自言自語。
唐弟現在一切都好吧?不知道有沒有回到唐家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