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陪我看星星
秦謹言總是隨遇而安,從不刻意而為。
生活依然如往常一樣繼續,上午繼續打坐冥想,下午依然翻書睡覺,晚上還是寫字觀星。
沒有什麼改變,也沒有什麼意外。
他沒有去找茉莉,他覺得相遇是緣分,來時不必拒絕,走時不必強求。
所以當茉莉再次推開星屋的門,秦謹言抬頭看看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上次茉莉給他誦讀天書的內容之後,他現在看天書雖然最後還是會睡著,但能看見字的時間越來越長。
「你每天都在這裡?」
「恩」
「真是個無聊無趣的傢伙。」想著外界對自己冷漠無聊,只知修鍊的評價,與面前這個傢伙一比較,茉莉覺得自己真是浪得虛名。
「看了這麼長時間,有什麼收穫?」
「既然是天書,當然沒那麼容易看懂」,秦謹言揚了揚手裡的書,站起來作了個請的手勢,把書和座位讓給了茉莉。
茉莉坐下,感覺到凳子上秦謹言的餘溫,心裡一羞,面上一紅,趕緊運起自己上次選擇的冰封功法,在經脈遊走一番,星屋頓時寒冷了下來。
秦謹言背著手站在茉莉身後,沒有看見冰美人的羞態,發現突然寒冷了下來,想著茉莉這丫頭,也不知道修習的是什麼功法,真真是高冷極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彷彿是相見多年的老友一般,你看著書,我看著你單薄挺拔的後背。
時間隨著沙漏里細細的沙子慢慢流淌,靜謐的星屋讓人十分愜意。都是兩個喜歡安靜獨處的人兒。
茉莉把書放在桌子上,轉過身來,抬頭看著秦謹言。秦謹言微微一笑,很是誠懇,有點木訥。
「還是能看明白,卻看不懂。」
「我看了十年了。」
想著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孩看這本根本看不懂的天書看了整整十年,茉莉心裡有點可憐起秦謹言來。
「走吧,時間不早了,你請我吃飯,然後……我帶你去天文台觀星。」
「好啊」。
出了教會,是一條筆直的大街,一直通到皇宮,青天街全部是用珍貴的青玉鋪成,光滑明亮,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青光,指引著皇宮和道門的路。
秦謹言和茉莉並肩走在青玉之上,明月高懸,夜風習習,青衣道袍和聖潔祭袍迎風而行,勾勒出兩個瘦小卻挺拔的身姿。
「真是一對出塵的孩子」,一襲紅衣在道殿頂樓上感嘆道。
「你姓秦,是秦國人嗎?」
「我不知道,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這教會裡。」
茉莉帶著秦謹言,轉了幾道彎,離開了青天街,來到一個小巷子里。
「這家的烤魚很是不錯,我常來吃」。
秦謹言抬頭一看,一塊門匾掛在門頭上,上書「魚味」二字。
找了個靠窗的兩人桌,點了份烤魚,一盤豆子,一份拌面,一壺竹葉青,兩人開始品嘗美味。
魚是宋國最肥美的鱸魚,事先在廚房烤好,外焦里嫩,金燦燦的,用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盤子盛著,下面架了點炭火,發出噼噼啪啪和咕嚕咕嚕的聲音,讓人胃口大開。
也許是魚太好吃的緣故,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大快朵頤。
兩杯酒下肚,茉莉臉蛋上升起兩團紅暈,趁著冰白透明的皮膚,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好看嗎?」
「好看」,秦謹言回答的很自然,很隨意,很平靜,因為他覺得茉莉真的很好看。
「大家都這樣說」。
秦謹言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老闆是小本經營,自己過來倒掉渣盤裡的魚刺,換上洗的乾淨的盤子,「我們家的烤魚,可是人間美味,連紅衣大人都經常來吃。」
老闆很是自豪,有一股自給自足的滿足感。似乎紅衣大人吃他家的烤魚,就代表了青天老爺一樣。
「確實好吃」,秦謹言說道,「當得起人間美味的評價。」
看著這一對孩子都身著道袍,想來應該是教會的上仙,老人家很高興,滿臉皺紋里都是歲月的痕迹。
「真是一對璧人。」
從魚味出來,兩人走上青天大街。
滿足了味蕾,淺嘗了美酒,在夏末的夜晚,漫步在青天大街上,兩人都在感嘆生活的美好,人間的美妙。
「也許那烤魚的味道就是人間的味道,也許餐盤上那蒸騰的煙火就是人間的煙火……」
聽著秦謹言這話,茉莉若有所思。
「人道是什麼?也許首先便是人間的味道吧。」
宋國天文台在皇宮的西北角,臨著教會的方向。五層的祭壇高高矗立,周圍是一大片空曠的地方,顯得十分幽靜。
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站崗巡邏。宋國崇拜青天道,而天文台正是觀星的地方,皇室聆聽青天旨意,正是通過天文台,所以這裡顯得愈發神聖莊嚴。
「見過殿下!」一群士兵執劍行禮。
「我是宋國的長公主」,茉莉邊走邊說。
秦謹言很吃驚,他一直以為茉莉跟他一樣也是道殿的道童。但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因為他覺得茉莉是誰,什麼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茉莉是他唯一的朋友,這就夠了。
茉莉很滿意秦謹言的表現,其實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小小的緊張,因為從小到大,她天賦太強,地位太尊崇,其他人對她都是恭敬而疏遠,所以她漸漸冰冷,加之功法的緣故,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冷漠千里的感覺。
「所以,我宣布,你,秦謹言,正式成為我茉莉的朋友。」
秦謹言微微一笑,唇角上翹,「好啊」。
觀星台很高很空曠,站在中央,黑夜籠罩大地,滿天繁星,或明或暗,一種神秘感油然而升。
「每次站在這裡,我都會覺得自己的渺小,我們仿若星空中的一粒塵埃,隨風飄蕩。」茉莉伸手指向天空,「你看這滿天繁星,不知我們又是哪一顆?」
秦謹言跟茉莉並肩而立,轉頭看她抬手指天,就像一把利劍直插黑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星,我們在這凡間與它遙遙相對,正如人生一樣,相逢何必曾相識。」
「聽說魔宗那邊把星空分作星座,按月份我應該是雙魚座,你呢,秦謹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
「真是個可憐的傢伙」,茉莉指向南邊的方向,「你看,那就是雙魚座」。
「真漂亮」,秦謹言看著茉莉說。
「恩?」茉莉不知秦謹言是說星星漂亮還是……
「紅衣大人說,只有超凡境的大修行者才能感知自己的命星,汲取星光,而後天啟。」
「超凡境,那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啊,自己還未開悟,也許這一輩子也無法感知自己的命星吧」,秦謹言想著,但他並未感到失落,「茉莉,開悟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聽著秦謹言說這話,茉莉沉默了很長時間,她並不是在思考怎麼回答秦謹言的問題,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簡單,太水到渠成。她只是覺得秦謹言有點可憐,覺得青天有點殘忍。
「開悟,就是開始感知青天,感知元氣,感知聖光。聖光普照世間,元氣充斥世間,而青天,養育世間。」茉莉把手背在寬大的祭袍後面,抬頭觀星,微風拂面,一縷髮絲飄散耳後,「簡單的說就是你感覺到了聖光入體,然後入道。」
秦謹言通讀藏書樓的典籍,他聽懂了茉莉的話,道理其實並不複雜,甚至很通俗易懂。
「也就是說,聖光進入我們的經脈,改造我們的內府,我們感謝青天的恩惠,然後擁有自己的道?」
茉莉看著秦謹言的眼睛,秦謹言眼神明亮,不染塵埃,竟似乎比夜空中的星星更亮更清澈透明。
「真是個通透的人兒。」這個道理,連自己這個天才都用了很長時間才明悟,秦謹言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說了出來。
「所以,首先我們要做的,就是感知聖光入體,這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你感覺到聖光了入體了,它就入體了,它入體了,你自然就感覺到了。」
這是一句很有道理卻又毫無道理的話。
秦謹言什麼也沒有說,抬頭看著星空,看著青天,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你既然這麼殘忍的不讓我修行,那就請你讓我身邊的這個人好好修行吧。」
「青天在上,茉莉願一生祀奉您,請你垂憐我身邊的這個人吧」。茉莉看著秦謹言,微微一笑,冰山融化。
「秦謹言,如果將來有一天,你能修行了,你最想做什麼?」
聽著這話,秦謹言沉默了很長時間,修行對於他來說是件虛無縹緲甚至殘忍不堪的事情。他其實沒有什麼遠大理想,更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他是一個安靜平和的人,就像那白玉深藏深山之中。
「我想……和你一起修行。」
秦謹言說的很平淡,但人生中這種平淡最是動人。茉莉展顏一笑,猶如一朵茉莉在夜晚盛開,美過頭頂星空。
「好啊。」
「以後你陪我看星星,我教你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