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若說一旬之前越州的老少還能假裝相安無事,仗著越州二十年經營在這接二連三的動蕩中繼續虛掩榮華,那麽這一旬之後,便再沒有一人有如此的淡定了。雖然市麵上依舊繁華如昔,但是人心終究是慌了。
怎麽不是?江家在越州近百年經營,周遭倒也罷了,隻憑這越州首府宜林之中便有不下十萬人在吃江家給的飯,江家對這片州府的影響可謂根深蒂固,無異於這越州子民心中的土皇帝。但是現在這個土皇帝很明顯要碎掉了,越州的民眾這麽多年以來似乎第一次發現,自己不是歸屬於江氏的,他們首先是大雍的子民,應該歸屬於大雍……
而這場認識來源於一旬之前的一場喪禮,新上任的漕運監察使的恩師自刎於江府,監察使在三天之後為他的恩師舉辦了越州史上最隆重的喪禮,並且不惜調令三萬將士隻為了將恩師的靈柩一直順利運送入海。喪禮上壓抑的空氣讓越州的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來,但是更讓人喘不過起來的是那三萬將士並沒有在喪禮之後離去,他們因為莫名的理由駐紮在越州的外城。卻什麽都不做,他們隻是靜靜地駐守,不理會江氏的剿匪,不理會江氏的彈劾,不理會江氏的挑釁,似乎隻是和宜林完全不相幹的所在。
但是所有越州人都知道,一切不同了。
長時間的壓抑,江氏不斷地彈劾端木宮秋,再不斷的被軟綿綿的駁回,直到江氏開始默認這樣一種壓製,也以為朝廷隻是想這樣壓製。但是,九月初十,江氏卻接到噩耗——原本已經將綠林匪類剿殺的差不多的江順昌竟然在最後一戰中遇刺身亡。
這是江氏數年來從未遇到過的打擊,江氏以文治家,武將最是難得,這幾年雖然網羅有一些將領,但是終究不敢明目張膽的招攬天下豪傑,所以江順昌雖然在江氏的地位未必稱得上至關重要,但是對於現下的江氏而言卻關鍵得緊。江氏經此一戰,雖然對手隻是些綠林匪類,但是卻幾乎是被卸下了一條臂膀。江氏被激怒得甚至想不起報備朝廷就奮起報複,把越州境內所有的疑似江湖中人都追殺殆盡,甚至不惜追殺至墨州境內,結果又與墨州屬軍衝突。立刻有人上書彈劾江氏用兵自重,早已目無王法。宜林城外三萬駐軍蠢蠢欲動,越州情勢一時劍拔弩張。
但是畢竟唇亡齒寒,各州郡世族紛紛上書朝廷,卻隻說要求嚴懲綠林匪類,絲毫不提江氏越界用兵之事。迫於情勢,在北郡巡疆的太子不得不提早來到越州,安撫眾派勢力,化解幹戈。
太子的到來,不,其實隻是太子即將來臨的消息便已經讓宜林以及整個越州鬆了一口氣,大約越州人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這麽急待著確認自己其實隻歸屬於大雍皇朝。江氏自然鄭重其實,馬上修整前朝皇帝的行宮,越地的美女不過數日之內便選了滿個宮殿,鮮藕、菱角、雨露葉、朱果……但凡是上得了台麵的東西不知整了多少。畢竟劃地為候是一回事,造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眾人期盼了半月,終於在六月中旬迎來了雍朝太子。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傳說中那個俊雅溫柔、仁義寬厚的太子卻不是乘著車攆來的,他挾了一萬親衛奔馳至宜林城下,就騎在馬背上接受萬人的迎接,英姿颯爽、尊貴雍容,談笑間便已讓這座城池心悅誠服。
江氏越侯領著城中一應官員伏倒在地,為太子獻上越州錦卷,恭敬道:“臣聞太子龍姿鳳彰、有日月皎皎之德、包容萬物之仁,今越州得太子眷顧,親臨此地,以天子之威化戾氣、祈祥和,越州子民感太子之恩德,無以為報,唯以越州之命數以托之,敢請太子納之。”
太子聞言似乎有些愕然,未料到江氏竟然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舉,自然下馬親自將越侯扶起,溫言道,“越侯多慮,此番越州多事,勞江氏一族諸多辛苦,父皇已是多有不安,幸而江氏在此地根基深厚,為萬民福祗以一族之力保一州安寧,越州子民莫不以江氏為擎天之柱。如今災禍已去,卿家卻欲將越州萬民推之門外,豈不是讓越州惶恐失措?”
越侯聞言,更加伏地不起,嗚咽道,“江氏世代書生,原隻知聖人之言,不通世事人情。得先皇眷顧,擢江氏為越州郡守,江氏實在惶恐之極,幸而皇朝洪福齊天,數年來越州自製自安,未曾有半分閃失,江氏亦自以為得郡守之要領。若非此次之事,江氏必然還如井底之蛙,揚揚而自得矣。此次匪亂之害幾近半年,江氏傾盡全力也未能掃滅殆盡,而太子巡至越州之事僅是召告天下,便已讓越州匪類無不四散逃竄,太子之威,可見一二。”
“時至今日,江氏再不敢再以井底蛙之作為束控一州之地,還請太子以蒼生為念,為越州子民之庇護。”
言畢,越州百官俱伏首在地,齊聲道:“請太子庇護越州.”
太子立在百官之前,似是有一點猶豫,半晌道,“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容後再敘吧。”
又笑說,“本王久聞越州地靈人傑,端的是美酒佳肴,今日既然來到越州,還請江候不要藏私才好啊。”
江順奕也笑起來,“太子有所不知,越州好的卻不止是美酒佳肴,美人才是越州的盛產呢。”
眾人都隨著這個笑話笑了起來,一起擁了太子進城,倒好像剛才那一幕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罷了。
人群中,宮秋也笑起來,跟在太子身後,默默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