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相思盡染韶華亂> 六十 山有木兮穀有泉(一)

六十 山有木兮穀有泉(一)

  正當羅夫人抹著眼淚詢問蒼術可有根除這病的法子時,便聽有下人通報道:“老爺回府了!”


  原本麵帶淡淡愁色,扭著頭打量羅家小姐的阿武,聽到這聲通報,身子一僵。她目光猶停在羅小姐的臉上,心卻早已飛到門外那條通往這閨閣的路上。


  柳兒見阿武直勾勾盯著自家小姐看,心中早不樂意。念在神仙公子的份上,她本打算暗自警告一下這不懂規矩的小侍童便罷了。誰知她連清了幾次嗓子,裝咳裝得喉嚨都隱隱作痛了,阿武仍似毫無察覺,肆無忌憚地盯著羅家小姐憔悴的小臉。


  這下柳兒姑娘可不樂意了。你家公子雖生得頗為仙姿惑眾了些,你這小小侍童也不能以此為仰仗,如此輕薄我家小姐!這樣想著,柳兒便沒好氣地擋在床前,隔開了阿武的視線,順帶著氣鼓鼓地白了阿武一眼。


  阿武尚未搞清楚狀況,離塵早上前拉過她,笑嘻嘻對柳兒道:“我家阿武頭一次見與他年齡相仿,又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不免失態。柳兒姑娘莫怪。”


  聽了離塵的話,阿武方記起自己現在一身侍童打扮,那般脈脈含情的直視,的確有些不合禮數,慌得垂下了頭。


  “神醫在何處?速速引我去見。”渾厚的男聲在門外響起,羅家的下人們紛紛斂聲屏氣,姿態恭謹,連羅夫人也起身相迎。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便有下人引了一位中年男子進了門。羅夫人見了那男子,顧不得周圍仍有人在,撲進他懷裏,泣不成聲:“夫君…盈兒她、她有救了!”


  看這樣子,來人便是羅家家主羅惜文。離塵略帶讚賞地打量著羅惜文,果然生得儀表堂堂,器宇不凡。若是退回十年,必能俘獲不少妙齡佳人的芳心。


  見到來人的刹那,阿武踉蹌著退後一步,身後的博古架上一隻價值連城的彩繪瓷瓶應聲落地,摔得粉碎。羅惜文循聲望去,阿武驚慌失措地連退幾步,任由鋒利的碎片刺進了她的鞋底,她猶未所覺。


  那張臉,她分明見過。在母親通宵達旦,細心描摹的畫像裏。


  阿武的無心之過並沒有受到任何的責備,大概那隻價值連城的花瓶在羅家人看來,與一隻醃鹹菜瓦罐區別不大。相反,羅惜文與羅夫人則滿懷關切地詢問阿武的傷勢。離塵慌著扶阿武坐在軟椅上,幾枚碎瓷已經刺透了原本就纖薄的鞋底,鮮血順著破碎的紋路緩緩淌下來。


  離塵凝眉,心疼地瞧了瞧阿武煞白的小臉,轉頭道:“柳兒姑娘,煩你尋些紗布來——恐血漬汙了小姐閨房,帶我們去別間廂房可好?”


  柳兒見阿武的腳血流不止,早嚇得花容失色,聽離塵這麽說,才慌忙點頭應下。蒼術眉頭微蹙,從袖中摸索片刻,遞上一隻小巧的白瓷瓶。離塵輕輕搖了搖頭:“塵兒身上備著金創藥。”


  蒼術讚許地頷首,又俯下身對阿武道:“隨塵兒去療傷吧,”略頓了頓又道,“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同樣淡薄的語氣,同樣無可無不可的眼神,讓阿武仿佛回到了六歲那年,身邊是病重的母親,天神般的少年放下一包藥草,轉身時丟下一句:“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往昔的重現,淚水終究擊潰了倔強,在阿武臉上肆意流淌。離塵擺手拒絕了蒼術的幫助,默然背起阿武,隨柳兒朝門外走去。


  在視線即將被阻隔的瞬間,阿武的目光急迫而飛快地在人群中掠過,落在那頎長的身影上,而他,正慈愛而溫柔地注視著他那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女兒。


  阿武扭過頭,伏在離塵的頸窩,冰涼的淚水浸濕了離塵的衣衫。


  離塵隨柳兒在一彎悠長的遊廊裏迂回了片刻,來到一座別致的院落。拱月門上兩字“蘭庭”寫得剛柔相濟,牽絲勁挺,滿院清雅幽柔的文殊蘭正含苞欲放。


  進得房內,柳兒本欲喚小丫鬟來伺候,被離塵婉言謝絕。因要去伺候羅小姐,柳兒便辭了離塵與阿武,回去複命了。


  為阿武包紮的過程中,她沒有喊過一聲疼。碎瓷片嵌進肉裏,單單拔出來時的疼痛,就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更何況要以烈酒消毒,再撒上岐黃仙居的秘製金創藥。而阿武始終一聲不吭,木然地望著血肉模糊的傷口,仿佛受傷的壓根不是她。


  “有什麽事,跟塵姐姐說說可好?”離塵處理好傷口,坐在阿武身旁,“原本好好的,怎麽突然變了個樣?”


  沉默了半晌,阿武終於開口:“那個人,我見過。”


  “羅惜文?”


  “嗯。”


  離塵疑惑不解:“怎麽會?你出生之後並沒有……”


  阿武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失血和疼痛讓她的唇瓣蒼白而缺乏水分。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娘生前,愛畫人像。她畫得極好,可她筆下卻從來隻有一個人,一個男人。”


  聽到這裏,離塵已經了然。原來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羅惜文便是當年花魁盈素淒涼愛情中的男主人公。


  她突然明白阿武為何會這般倉惶。


  羅惜文的生活平靜祥和的如一汪春水,盈素則更像一枚石子。或許曾在他的生命中激起層層漣漪,卻抵不過時光的沉澱,歲月的蹉跎,終究歸於平靜。善良如盈素,沒有向阿武灌輸哪怕一丁點兒對羅惜文的恨意,以至於如今的阿武仍可以坦然接受這個並不稱職的父親。但,這不代表她可以承受那刺眼的幸福。


  蒼術來到蘭庭時,阿武已經沉沉睡去。腳上的傷耗費了她不少體力,難以承載的情緒和痛苦更讓她身心疲憊。離塵正守在床邊,獨自盯著窗欞發呆,待她回過神時,蒼術已經在房內坐了許久。


  為免驚擾了阿武,離塵輕輕拉了蒼術的衣袖,來到園內的涼亭中。春末夏初,陽光一日烈似一日,到這晌午時分,更晃得人睜不開眼。蒼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輕捏他衣角的柔荑上,直到那抹幽香散去,他才恍若無心地理了理衣袖,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蒼術似乎早已經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聽完離塵的講述後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對於任何事,他總能保持理智和從容。離塵一個人絮絮叨叨講了很久,那些瑣碎而複雜的感情,是為了阿武,也是為了她自己。蒼術靜靜聽她的自言自語,眼底湧動著罕見的溫柔。


  “大師兄,若是你,會怎麽做?”離塵突然的發問,讓蒼術來不及隱藏眼中的情緒,他垂下頭,略不自然地清咳一聲。離塵並未察覺異樣,仍是目光誠摯地看著蒼術。


  再抬起頭時,蒼術已經恢複如常神色。他抬手為離塵將鬢邊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方悠悠說道:“我並不是阿武,沒有經曆她的一切,所以我不知該如何做。若我是,便自然知道如何做了。”


  “師兄是說我杞人憂天麽?”離塵嘟起嘴,“若我不是為阿武而問,是為我自己呢?”


  蒼術揚起唇角:“那更沒有必要。答案就在你心裏,不是麽。”離塵默然不語,蒼術接著道:“塵兒,不要讓自己活得太累。過去的事,累到筋疲力竭,也一樣無法挽回。但是將來的事,卻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


  離塵若有所悟地低頭沉思。片刻,她抬起頭,朝蒼術眨了眨眼睛,囅然而笑:“大師兄,你笑起來可真好看。”蒼術神色略僵了一瞬,嘴角卻隨即揚成更好看的弧度。離塵亦隨他笑得明媚,連亭外春暮的日光似乎也厭倦了強烈,變得柔和起來。


  關於阿武的事,兩個人沒有再提,而羅家小姐的病則成了二人的新話題。


  如蒼術所言,羅家小姐的病是先天而來的肺疾。若得不到治療,則其命不久矣。而如今,蒼術既洞悉病因,那病便不足為患了。所需的藥材已經開了方子交予羅府的人,其中雖有幾味藥頗為珍稀,想來對於羅家來說卻也算不得什麽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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