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暮色遲遲且將息
慕容煜又掬了一禮，說道：“晨起因旁的事耽擱了，未曾向皇祖母請安，還望皇祖母恕罪。”說完，似是無意地掃了離塵一眼，又道：“難怪沒走到永壽宮就聞到甜香，原來是皇祖母這又偷偷做好吃的。若不是今日趕上了，怕皇祖母舍不得賞容煜吃呢。”
一句話把太後逗得掩嘴笑了：“你們聽聽，煜兒這嘴是越發伶俐了。依我看，你呀，既不是來看哀家，也不是饞這酥酪，倒像是來尋人的。”說著，拿眼覷著一旁的離塵。
慕容煜被說中心事，也不分辯，賠笑道：“果然什麽事業瞞不過皇祖母的。容煜是怕塵兒她不懂事，驚擾了皇祖母。”
太後笑盈盈地尚未開口，離塵先不幹了：“二師兄總愛說我的不是，如今當著太後奶奶的麵，又來詆毀我。奶奶您倒是評評理，塵兒何曾不懂事了？”
聽她口口聲聲喚太後“奶奶”，慕容煜笑意更深：“你這丫頭，還說沒有不懂事？不恭稱太後，怎麽喚起‘奶奶’了。認親倒是認得快，我皇祖母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奶奶了？”
離塵不甘示弱，又與慕容煜爭辯起來。太後看著一左一右在她身邊的兩個人，掩嘴笑個不停。恰巧秋月捧了一隻食盒進來，她將食盒一層一層打開，取出一隻大盅，並幾個精致銀盤和瓷碗，一一擺放在桌上。盅裏是沁著奶香的酥酪，盤中是各色果脯與鬆子等幹果仁。
太後見了問道：“怎麽竟連盅帶盤子都一並拿來了？”秋月一邊取了瓷碗盛酥酪一邊回道：“回太後娘娘，奴婢見塵姑娘吃得香甜，太子殿下又向來喜食這酪，恐兩位吃完了都要續的。索性就都取了來，倒免得奔波。”
太後笑道：“秋月這丫頭，倒會拿哀家的東西做人情。也罷，你們兩個快別鬥嘴了，坐下來嚐嚐秋月的手藝。”兩人聞言，便不再爭論，皆恭順得稱是，陪太後一起坐在桌邊。離塵手中的一碗，撒了頗多的果脯果仁，慕容煜見了，因問道：“秋月姑姑怎得如此偏向塵兒？”
秋月福了福身子，說道：“回太子殿下，奴婢以為塵姑娘勞碌了半日，該是餓了，又兼姑娘喜甜，故多加些果脯等物。”太後亦取玉匙小口吃著酥酪，見慕容煜發問，說道：“這塵丫頭招人喜歡，才不過一日，我身邊這些丫頭們可就都疼她疼得緊了。”
慕容煜聽了，心下悅然，寵溺地看了離塵一眼，專心吃起了那醇香酥酪。
太後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她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玉匙，指著離塵的衣服說道：“塵丫頭身上可是弄髒了？”離塵低頭，果見衣襟上洇了一小片酥酪，想是不小心滴上的。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太後說道：“昌河公主出嫁前的衣裳，還有幾件留在這宮裏。夏嵐，你去找一套，帶塵丫頭換了去。”
夏嵐應著，引離塵到內殿去更衣了。太後見她進了內殿，方悠悠開口道：“煜兒，你可知你父皇為何要將塵丫頭送到我這裏？”
慕容煜聞言，拿著玉匙的手，在半空中略頓了頓。他將玉匙放回碗中，垂眸看著那雪白的酥酪。父皇的心思，他怎會不知？
姬徹大張旗鼓地為他甄選正妃側妃，無非是為了籠絡重臣。而今恭親王姬赫一手遮天，黨羽遍布朝中。若不拉攏忠心擁護太子的大臣，他日太子登基，必成為恭親王勢力的傀儡。到那時，恭親王若欲取而代之也無不可能。故而，姬徹斷不能容許慕容煜愛上一個沒有絲毫背景的山林女子。
“容煜知道。”慕容煜握緊了手中的玉匙，指節因過於用力而微微泛白，“皇祖母也同意父皇的想法？”
太後輕歎一口氣，悵然道：“哀家能看出來，塵丫頭是個好姑娘。隻是，皇家的事，並不是你情我願便行得通的。聽說你為了塵丫頭，守了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你可知，動情過深，是帝王的大忌。”
“皇祖母，容煜明白。”他透過半敞的窗子望向殿外，暮色將一池春水染成暗沉的金黃。
離塵在夏嵐的服侍下，換上昌河公主的衣裙，從內殿走了出來。頭一次穿宮裝，又是非白色的宮裝，離塵心中多少有些怯怯的。垂著頭，略帶羞澀。
慕容煜看到她的一瞬間，臉上有溢於言表的驚豔。
一貫素白裙裳加身的她，如今換上一襲青碧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雖不及她沐蘭節那日穿的霓裳羽衣華麗，卻因顏色別致淡雅，而別具韻味。裁剪合體的宮裝凸顯她玲瓏有致的身姿，寬大逶迤的衣袖更顯仙姿飄逸。眼前的離塵，清靈絕世，恍若分波踏浪而來的東海的龍女。
太後見了，自是讚不絕口，宮女們亦訝然稱讚，把離塵讚得小臉暈紅。慕容煜卻將心思掩藏起來，笑得勉強，隻說了一句“穿這顏色倒是新鮮”，便再無話，埋下頭有一搭無一搭地攪著碗中的酥酪。離塵對此頗為不平。
是夜，離塵被安置在昭和殿的暖閣內。太後因怕別人手腳粗笨，便命夏嵐親自伺候離塵換藥。
聽夏嵐說，離塵所住的暖閣，曾是昌河公主出嫁前住過的地方。昌河公主本是皇帝寵妃桂華夫人獨女，但因桂華夫人仙逝，太後便將昌河公主帶到昭和殿躬親撫養。
雖昌河公主年紀漸長，皇帝亦禦賜了宮殿與她，但因太後不舍，昌河公主便一直住在昭和殿的暖閣中，及至出嫁。如今，昌河公主雖遠嫁韶國，但太後卻一直命人將暖閣保留著。
離塵聽完，頗為疑惑，問道：“既然太後奶奶如此喜愛昌河公主，又怎麽舍得讓她遠嫁他國，不得相見呢？”
夏嵐笑道：“姑娘可知一句話？女大不中留。當年韶國太子進京覲見皇上，恰與昌河公主偶遇。雖隻是驚鴻一瞥，但二人情投意合，又是年紀正當。韶國太子跪請賜婚，太後娘娘怎願棒打鴛鴦？也隻得割愛將公主殿下遠嫁了。如今，公主殿下已是韶國國母。前陣子來消息，說公主殿下已經誕下麟兒，當真是可喜可賀。”
離塵亦笑道：“原來這宮裏竟還有這般佳話。聽夏嵐姐姐這麽說，昌河公主極受太後奶奶寵愛，又能使韶國太子一見傾心。塵兒還真想見見這位公主呢。”
夏嵐掩嘴笑道：“若論脾氣秉性，昌河公主與姑娘頗有幾分相似。如今太後娘娘對姑娘的寵愛也是天下獨一份兒了。用了晚膳，太後娘娘就吩咐奴婢將昌河公主的衣裝收拾出來，給姑娘穿。”
想起後晌穿的那套宮裝，離塵心中頗多感慨。在岐黃山居時，師父給備下的衣服全是一水兒的素白。結果是，當她麵對五顏六色的衣裳時，根本無所適從，以致除了白色，她不知還有什麽別的顏色可以穿。
今天大概是她近十年來頭一次穿白色以外的衣服，效果還算盡人意。話說回來，誰愛整天穿著一身白呢？審美疲勞不說，還極容易髒……極難洗……離塵將這些話講給夏嵐聽，把夏嵐逗得笑個不停。二人又閑聊了許久，離塵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恰是初一，依例，是各宮妃嬪向太後請安的日子。大多不得聖眷的妃嬪們，日思夜盼的就是每個月的這一天。
這請安的規矩，是姬徹繼位後立下的。一來，為了顯示後宮對太後的尊敬，二來，為了彰顯他的孝心。既是自己定下的規矩，每月他必以身作則，再忙，也要在初一這天在永壽宮陪上一個時辰。
於是今日，永壽宮外早早聚集了陸續而來的各宮的妃嬪。
那些終日不能得見聖顏的無寵妃嬪，自是卯足了勁兒地打扮，以期博得那虛無縹緲的驚鴻一瞥，從而一步登天。而有幸得寵的妃嬪，自然也不甘人後，恨不能將平日皇帝的賞賜全穿戴在身上，以示聖恩無限。故而永壽宮內外花豔人嬌，更顯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