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惶然束手無籌策
見離塵心情轉好,慕容煜才開口問起事情的始末。離塵便將自己如何在香蕖院醒來,結識阿武,又如何同阿武一起出逃的經過講給兩人聽。當她提到魅音和豔娘商議把她培養成花魁時,慕容煜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把上好的雕花紅木桌拍得叮咣響。蒼術麵上頗為淡然,隻是不小心捏碎了手中一隻脆弱的茶杯。
離塵講完,似是突然憶起什麽,忙問道:“師兄,我身上的包袱呢?”慕容煜一個手勢,便有宮女取了一隻碧色包袱上來。慕容煜接了包袱遞給離塵,問道:“什麽寶貝,還要隨身帶著?”
包袱被打開,映出一抹象牙色的柔光。離塵似是解釋一般,說道:“這衣服的樣子我還算喜歡,舍不得扔,就一起帶出來了。”她略遲疑了一下,接著問道:“師兄,你們是如何找到我的?怎麽…不見小清兒?”
慕容煜見那包袱裏放的,正是姬元清送與離塵的霓裳羽衣,臉早拉得老長。又聽離塵問起姬元清,更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找他?若不是因為他,你怎會落得如此境地?早知包袱裏是那衣裳,我斷不會讓人留它。”
“二師兄,”離塵不滿地撅著嘴,“你怎麽能亂冤枉人,我被擄走跟小清兒有何關係?”
“哼,”慕容煜冷笑一聲,“跟他有何關係?你可知派人將你劫走的,正是他的親妹妹柔嘉郡主。派人在中途劫你到香蕖院的,又是他的情人魅音。這兩人,哪個與他沒有關係?此次香蕖院被查封,唯獨少了那魅音。普天之下,除了恭親王府,還有何處能私藏她,卻無人敢查?他護著傷害你的罪魁禍首,你卻在這為他辯白。”
離塵隻當此事是魅音所為,卻並不知柔嘉郡主才是始作俑者,又聽說姬元清維護魅音,心裏似打翻了五味瓶,著實不是滋味。
一旁的蒼術靜靜飲了口茶,說道:“阿煜,那些也隻是我們的猜測而已。”慕容煜回道:“大師兄,你不必替他說好話,恭親王府的人…當初便不該讓塵兒收他做什麽徒弟。”
離塵心中雖有芥蒂,卻盡量裝作自然地笑道:“哦,二師兄這是在埋怨大師兄呢。當初可是大師兄為了重修門派,才把我給賣了。”
慕容煜聞言,一邊嘴裏念著“小丫頭片子,才好些了就來挑撥離間”,一邊舉著折扇作勢要敲她的頭。離塵歪頭想躲開,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的她呲牙咧嘴。慕容煜得手,笑得甚是得意。
二人打打鬧鬧不停不休,阿武早抹幹了眼淚,在一邊捂著嘴偷笑。最後,還是蒼術開口,才終止兩人的嘴架。
正在此時,李德全神色慌張地小跑進來。慕容煜見他一反常態,皺眉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李德全氣息未定,見自家太子爺發問,忙回道:“啟稟殿下,世子殿下他、他……與葉統領在宮門外打起來了!”
除了阿武不明狀況,一屋子的人聽了此話,皆大驚失色。雖然蒼術與慕容煜極力阻攔,但離塵仍是堅持同他們一起出了錦陽殿。當他們來到熙華宮正門時,姬元清與葉牧之正鬥得不分上下,其他禁衛皆不敢上前。
“放肆!”慕容煜厲聲怒喝道:“在皇宮禁地與禁衛統領大打出手,世子你欲造反不成!”
葉牧之聞言,先收手退出戰局,躬身向慕容煜行禮。姬元清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形容憔悴的離塵。慕容煜見他不行禮,反而望著離塵,心中更怒,冷然道:“世子好大的架子,連尊卑規矩都忘了麽?”
姬元清收回視線,拱手行禮道:“臣,參見太子殿下。”
慕容煜卻不命他起身,冷哼一聲,向葉牧之問道:“葉統領,這是怎麽回事?”葉牧之遂將姬元清不顧禁令,欲硬闖進熙華宮的事稟報與他。慕容煜聞言冷笑道:“葉統領,無召擅闖禁宮者,當以何處?”
“斬立決!”葉牧之朗聲回道。
聽到這麽大的罪名,離塵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住慕容煜的衣袖:“二師兄…”
原本戾氣衝天的慕容煜,被她這綿軟的一聲,叫得沒了脾氣,和聲對她說道:“塵兒,宮內的事,不許攙和,陪大師兄在一邊看著便是。”蒼術不動聲色地上前,將離塵拉到自己身邊,轉而不冷不熱地看著姬元清。
沒想到,姬元清反而笑了起來。他雖仍舊衣飾華麗,卻掩不住眉間疲色。青色胡茬在玉色臉上分外明顯,他的笑,讓人平白一陣心疼。
“太子殿下欲治臣之罪,臣甘願領罰。”他淡然道,“隻是臣請與離塵姑娘一敘。”
“哈,”慕容煜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有資格跟本宮講條件?葉統領,將他拿下!如若反抗,以謀逆論處!”
“是。”葉牧之應著,便欲上前。
“住手!”離塵掙開蒼術的手,伸開雙臂,護在姬元清身前,“不許動他!”
葉牧之訝然,究竟是何人,居然敢違逆太子之命。他劍眉深鎖,目光冰冷地掃向眼前之人。那人…剛正木訥如他,也不由得怔住。眼前的少女雖猶有病態,卻掩不住傾世的風華。那雙靈動而無畏的眼睛…倒像似曾相識。
“塵兒,不得胡鬧。”慕容煜尚未發話,蒼術卻先開口了,語氣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太子殿下麵前,豈容你撒野,還不快回來。”
“大師兄,二師兄,”離塵咬著嘴唇央道,“你們怎麽能這樣對待小清兒呢!若是想抓他,連我一並抓起來好了!”
姬元清緩緩將離塵拉到自己身後,囅然而笑:“師父大人,小心傷口。”
“好。”慕容煜冷然道,“那麽我先問世子幾個問題,你回答了,今日之事我便概不追究。”
“臣洗耳恭聽。”
“沐蘭節當夜,派人將塵兒擄去的,可是柔嘉郡主?”
“是。”
“又派人將塵兒從柔嘉下屬手中劫去的,可是香蕖院的魅音?”
“是。”
“你以往是否長宿香蕖院魅音處?”
“…是。”姬元清臉上坦然的笑意逐漸隱去。
雖然對這些事情,離塵早已經心知肚明,但如今真的聽姬元清承認,她竟覺得心中莫名酸澀。
慕容煜繼續問道:“你近來可與魅音見過麵?”
“見過。”
“那麽,”慕容煜負手而立,“你能否將魅音交出來,任憑發落?”
“我,”姬元清垂下眼瞼,“不能。”
聽到姬元清的回答,離塵的臉色蒼白起來。
不能,是什麽意思?他知道意欲傷害她的人是魅音,但是他卻不舍得讓魅音受到懲罰嗎?也對。他與她相處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情分自是不比尋常。有誰會傻到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掛名師父,去傷害舊情人?
慕容煜見他如實回答,便不再發問,說道:“很好,既然世子如此坦誠,今日之事,本宮權當沒有發生過。李德全,送世子出宮。”
李德全得令,恭敬地對姬元清做了個“請”的姿勢。
姬元清驀地轉頭,卻無法看清離塵臉上的表情。他張口待要解釋,她卻抬頭對上他的眼,悠悠一聲輕歎:“世子殿下要對我說的話,我明白了。”
姬元清身體一僵,她喚他世子殿下。他霍然抬手,攔住轉身要走的離塵:“我的話,還沒有說。”
離塵抬眼,他漆黑清透的眸子中,似飽含著千言萬語。看著他下頜一片慘淡青色,她一陣揪心。幾日不見,他竟已憔悴如斯。這憔悴可是為了她?
“皇上駕到——”
一聲尖細的唱喝突然響起,打斷了離塵的思緒,亦打斷了正要開口的姬元清。
“現在的年輕人,都愛在宮門口集會不成?”昕楚國的君王——仁帝姬徹,負手打量著眼前躬身行禮的幾人,說得雲淡風輕。
當眾人得知姬徹此行,是為了探望受傷的離塵時,紛紛愕然。一則,出身無名的離塵,能得到九五之尊親自探視,實屬隆恩。二則,皇帝的消息果然靈通,竟然連離塵被連夜帶進宮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見皇宮中的動向,皆瞞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