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風月無辜惹斷魂（二）
兩個小丫鬟看出少主人心情欠佳，行了禮便靜靜地走遠了。直到覺得脫離了他的視線範圍，才又嘰嘰喳喳地聊起來。姬元清耳力極佳，原本無心聽小丫鬟的對話，但是那樣偶然的一句話，卻讓他靈光一現。
小丫鬟隻是隨口對同伴說了一句“跟魅影姐姐一起回來的美人，長得可真好看。”
過往的零碎片段在他腦海裏飛快閃現，串連成一條逐漸清晰的線。他怎麽忘了這一點！魅音，那個嫵媚妖嬈，卻心狠手辣，妒意衝天的女人。
他仍記得，因一時興起，他隨口教她的侍婢吟了一句“夭夭桃花麵，灼灼芙蓉姿”。第二日，那侍婢便因她不慎失手，被滾燙的開水毀了臉。他何等的聰明，怎會不知道事實？以她的輕功，絕不可能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街上的偶遇，魅影的偷聽，沐蘭節……去歲的沐蘭節，他應邀陪她在天香樓飲酒賞會，席間她央他來年再來，他隨口應下。可是今年，同樣在天香樓，他巧費心思準備，卻另為佳人。
來不及多想，他騎上愛駒，朝香蕖院絕塵而去。沒想到，並沒有到香蕖院，便看到了她。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即使有他的纖離寶馬，他還是晚了一步。他親眼見到，她頸邊綻放的血色，妖嬈如噬魂的罌粟。
怒意沸騰了他的血液，他揚鞭，恨不能將眼前的畜生碎屍萬段！到她身邊時，隻看到她的唇角微動，便再無反應。任他如何呐喊，也喚不醒她宛如沉睡的容顏。
後來，他看到了憤怒的蒼術還有慕容煜。再後來，他們從他懷中奪走了她。冰冷地責罵，是恭親王府，害了她，是他，害了她。
姬元清從思緒中回來，將手籠回袖中。若是他害了她，那麽，也應當由他守護她。眼下，是該讓膽敢傷害她的人，得到應有的教訓了。
姬元清在通往恭親王處所的路上，停下了腳步。
香蕖院因數罪並罰，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清剿一空。往日風光無限的姑娘們，或被充作官妓，或被遣散回鄉。而因牽扯到香蕖院的多樁犯案，本該與老板豔娘一同問罪的頭牌花魁魅音，卻突然消聲匿跡，好像香蕖院從來沒有過這麽號人物一般。
如今，魅音卻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恭親王府的庭院內，出現在姬元清的麵前。
“清郎，”魅音的聲音依舊婉轉多情，“許久未見，你可是來尋我？”
姬元清麵無表情得低頭，對上她的視線，那嫵媚的雙眼仿若春水瀲灩。“我說過，”他驟然抬手，扼住她雪白的頸子，“若動她的主意，你會死得很慘。”
魅音因被扼住喉嚨，臉漲得粉紅，卻仍掛著如常的笑意，揚起下巴：“哦，此事可並不是我的主意。”她的柔荑輕輕撫上頸間修長有力的手，如情人撒嬌般嗔道，“清郎，你弄疼我了。”
姬元清驀地鬆開粉頸，厭惡地甩開她柔若無骨的手，沉默著等她後邊的話。魅音揉了揉自己微紅的脖頸，扯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我不過是怕郡主的手下唐突了離塵姑娘，害清郎心疼，才好意派人將她救下，請到香蕖院去做客。可豔娘偏瞧上了，我有何法？豔娘看上的姑娘，有哪一次沒有到手過？”
她俯身用衣袖拂了拂一旁的石凳，款款地坐下，又道：“我本想勸豔娘放過離塵姑娘，怎奈王爺急招我回府，我也隻好先舍下離塵姑娘，回府複命了。誰知，豔娘的手下竟那般粗魯……”她斜覷了姬元清一眼接著道：“壞了離塵姑娘的清白……”
她話音未落，便被姬元清捏住了下顎。因他這次下手極重，她吃疼，再也笑不出來。
“你的話用來糊弄糊弄自己便好，不要說出來汙染我的耳朵。”姬元清目光冰冷地睨視著她，“雖不屑殺你，但若她有何差池，我必取你性命。”
“嗬，”魅影擠出一絲譏諷地笑，“你當真絕情。她與你不過相識數日，便值得你為她取我性命？”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臉上的笑意更深：“你可知她在香蕖院的一晚，被多少男人品嚐過了？豔娘調教人的本事可是絕頂的……”
“啪——”姬元清揚手一耳光，打斷了她的話。魅音被極大的手勁帶倒在地，捂著臉，眼神裏充滿了訝然和怨憤。
“我從來不對女人動手，可你，是個例外。”姬元清轉身離開，“我的話你記住，她若有任何閃失，我必送你陪葬。”
良久，魅音方從地上緩緩起身，猶自望著姬元清離去的方向。
聽到太監的通報，慕容煜俊臉沉了下來。
“不見。”慕容煜冷聲道，“今後若是他來，不必通報，一概不見。”小太監聽了，正準備退下複命，慕容煜卻又叫住他，說道：“告訴他，不要再出現在我熙華宮。如若不聽，請葉統領來攆了他去。”小太監嚇得滿頭冷汗，唯唯諾諾地稱是。
離塵雖然還處在昏迷狀態，但已經多少能咽下些藥汁了。蒼術坐在榻邊，親自喂離塵吃了藥。見慕容煜發怒，便將藥碗擱在一旁，一邊拭手一邊垂著眼瞼道：“阿煜，莫吵到塵兒。”
慕容煜聞言，才稍收斂了怒意，揮揮手讓小太監退下了。他從一旁侍立的宮女手中取了洗淨的帕子，細心地為離塵將臉擦拭幹淨，又替她掖好被角，方坐在一側的軟椅上。蒼術靜靜地旁觀，不期與慕容煜的目光相遇。
他清咳一聲，開口問道：“與塵兒一起的孩子，可安頓好了？”
慕容煜被問的一愣，回宮之後隻顧著照顧離塵，那孩子……他向李德全投去疑問的目光。李德全會意，答道：“啟稟殿下，奴才已將那孩子安置在敬和軒，吩咐宮女伺候了。昨晚太醫來瞧過，說無大礙，已開了方子。現下，想來該醒了。”
“嗯，做得不錯。”慕容煜臉上頗有讚賞之意，“你去看看，若已醒了，帶她過來。”
李德全應下，退出門朝敬和軒去了。
因離塵高燒不退，蒼術與慕容煜二人整整一夜沒有合眼，皆麵帶疲色。如今離塵的燒雖然退了，奈何兩人卻又都不肯去休息，隻坐在床邊守著她。正當兩人閉目養神時，躺在床上的離塵卻突然驚恐地叫起來：“混蛋！別過來！別過來！！”
蒼術本就坐在床邊，聽到離塵在夢中驚叫，忙伸手將她攬在身邊，哄道：“塵兒別怕，別怕，師兄在呢，誰也不敢欺負你。”離塵被噩夢驚醒，聽到自家師兄溫潤而平和的聲音，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他的衣角：“大師兄，大師兄……”
直到蒼術第七次告訴她，現在是在慕容煜的寢宮，壞人都已經解決掉了，那個叫阿武的小姑娘也安置得好好的，離塵才放下了緊張的心。待慕容煜問她，是否餓了，要不要吃東西時，她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著實把兩人嚇得不輕。
慕容煜趕緊命人備了各色吃食來，因離塵喉嚨有傷，隻能挑些流食吃。她一邊抿著慕容煜喂得蝦仁芙蓉粥，一麵還抽泣著吧嗒吧嗒掉眼淚。原本憂心忡忡的兩人，反被她這嬌憨的樣子逗得哭笑不得。
待她一碗粥下肚，蒼術取帕子為她拭了嘴，讓她斜靠在軟枕上。離塵眨巴著眼睛，一會瞧瞧蒼術，一會又瞧瞧慕容煜，嘴一咧，又一副要哭的架勢。慕容煜見狀，打趣道：“剛才哭，以為你覺得粥淡，要添些鹹味進去。如今粥也吃光了，怎麽又要哭？”
離塵聞言，倒沒了哭的心思，隻癟著嘴不理他。慕容煜才笑著再欲開口，卻聽李德全道：“殿下，奴才把那孩子帶來了。”
李德全說完，便朝外邊招了招手。阿武頗有些怯怯地，攥著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阿武！”離塵見到阿武，心中很是開心，“你沒事吧？”
阿武聽見離塵的聲音，小臉上瞬間多了幾分喜悅，急急朝床邊跑去。李德全方要攔，卻被慕容煜一個眼神製止了，隻得躬身退下。